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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改土归流,用夏变夷(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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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纯这话,看似答得风马牛不相及,实则却是颇为激烈地回应了申时行。

这是引用柳宗元的《封建论》——有史以来公认跳脱政术,达到政理范畴的政论文。

柳宗元为了论述郡县制代替分封制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开篇明义,也是温纯所引的这句话,圣人肯定是没错的,但封建并非圣人的本意,只是圣人所处的时代,只有那个条件而已。

封建在当时的环境下不过是时代的选择,但是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一旦「势可」,圣人也会选择郡县,而非封建。

所以,当申时行引用心学圣人的政见,来驳斥温纯的西南大略后,后者当即以此回应。

王阳明彼时固然是对的,但那是基于彼时的风土人情得出的结论,如今已经世殊时异,大不相同了。

温纯环顾诸同僚,正色道:「国朝至今二百年,二百年间,开拓西南地理丶华夏人口倍之丶汉夷合流数代,变化可谓天翻地覆。」

「此时着手用夏变夷,较之国初,事半而功倍,绝不可同日而语!」

地理丶人口丶文化经过二百年演变,改土归流的基础肯定是一天比一天好的。

无论是效率丶成本,还是土司改而复叛的频率,都不能刻舟求剑。

说罢,温纯又从袖中掏出一卷卷宗,示意同僚传阅。

汪宗伊率先拿到手里,粗略扫了一眼,多是西南的地理丶人文等。

尤其各大土司源流,更是事无巨细,罗列其中。

譬如播州杨氏,初为泸夷,也就是彝族先民,投机取巧上奏唐廷,自称乾符三年抗击泸夷而留居播州,至宋时,则攀附杨思权为祖,而后一路攀附杨业,乃至最后演变为过继杨家将后代等等,讲述了彼辈向华夏文教靠拢的历程,以及如何对症下药。

此外还有如今土司汉化的现状,佛教在云贵等地传播的蔓延速度,文教与前宋,以及国初的对比,等等等等。

显然,温纯是有备而来。

传阅到王国光时,老王头看也不看,递给了朱衡。

前者摸着头发,叹了一口气:「话虽如此,温宗宪可要知道,做事总要花钱的。」

户部的金科玉律,无论谁把政策描绘得有多天花乱坠,都需回答一个问题——钱从哪来里,要到哪里去。

再是世殊时异,西南贫瘠,入不敷出,这是短时间无法改变的事实。

说句难听的话,治安战是个无底洞,西南诸省哪怕成功改土归流,事后也未必回得了本钱。

算经济帐,那真是亏到家了。

温纯也不避讳王国光的质问,神情坦然地点了点头:「此事确实靡费不少。」

不等王国光再言,温纯便朗声道:「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

「西南诸省,本是汉家,太祖皇帝既再造华夏,岂能安心将其视为徵发资源,调动民力的外亲?」

「大司徒,这是我朝的天命,此时不花这个钱,往后恐怕反而耗费更多。」

这话一出,汪宗伊悚然动容。

他竟下意识拍案而起,击节称赞:「总宪此言在理!」

说罢,才反应过来失礼,便要转头朝皇帝请罪。

朱翊钧没理会这些细枝末节,只是上下打量温纯。

几年新政下来,这些大臣的精气神,当真是一个个都磨砺出来了。

温纯这话颇为含蓄,却正中要害。

所谓「我朝的天命」,可不是胡乱吹嘘。

后世常戏称,帝国的边疆,总是会不断刷新蛮族。

只能说,华夏三千年,强大得太久,以至于一切都似乎理所当然一般。

但土地可不管这些,谁征服这片土地,就是谁的领土,每一朝每一代,都是「再越关山,从头开始」。

这个过程甚至是别无选择的,华夏不做,蛮夷也会做。

当前宋拒绝消化新土地时,在家奴党项人眼中就失去了「文明灯塔」的地位,宁愿自创语言民俗,另立一国。

当蒙元霸天下百年之时,儒家的章服彻底崩坏,华夏的文教断绝脉络,百姓穿着色目人的衣服,豪门士族以蒙古名为荣——若非到了「泰半汉奸」的地步,不得不安抚天下大多数人,太祖皇帝吃饱了撑着才承认蒙元的正统。

移风易俗之事,并非朱重八振臂一呼,天下人就会重拾衣冠。

限制汉夷通婚,强令穿回儒家的服饰,用回汉家的言语,是一个极其艰巨的过程,直到嘉靖年间,汉奸才彻底失去统战价值,世宗皇帝才能顺势废除前元的祭祀。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成果,这是明朝从驱逐鞑虏,救亡图存,到用夏变夷,改土归流,一步步拿到手中的天命。

这条路必须继续走下去,没有停歇的馀地。

一旦安于现状,土司可不会自然而然地消亡,届时前唐的安禄山丶前宋的党项人,有的是故事给明朝挑。

若非这百年里放缓了步伐,播州这两年也不至于传出「帝有万军威,我有万山险」这种显然有割据之心的民谣。

这时候谈省钱?往后恐怕多耗费十倍都打不住!

温纯之言,是堂皇正道,以至于汪宗伊这种老儒乍一听便拍案而起。

申时行丶王锡爵丶沈鲤不过默然片刻,同样败下阵来:「总宪正论!」

眼见温纯纵横捭阖,将殿内同僚逐一说服,皇帝终于有了动静。

朱翊钧放下手中的茶杯,与桌案发出轻微的声响。

待群臣注意力转向自己,朱翊钧才缓缓开口:「温卿一番言语,实令朕动容。」

「移风易俗,用夏变夷,绝不可搁置于后人!」

温纯见大政抵定,这才长舒一口气。

不过,必要性论述完了,方法论这一关,却还待再议。

朱翊钧朝温纯颔首道:「西南土司改土归流之事,便交给温卿,具体章程出来后,再上廷议分说。」

「朕只有一点要嘱咐你。」

温纯洗耳恭听。

朱翊钧沉吟稍许,缓缓开口:「朕登基以来,改土归流事,不过一例。」

「乃是云南临安地方,土官普崇正勾引侬贼,起兵谋逆,平定后,顺势改土为流。」

「其馀无论是永乐年间的思州也好,弘治年间的广西思恩府也罢,乃至餋利州与左州等等,无不是先有田琛丶岑浚丶王受等人谋逆,而后才顺势而为。」

「如今无缘无故,贸然改土归流,恐添无妄之灾。」

「哪些拉拢,哪些打灭,哪些允其认祖归宗,迁居内地,又有哪些特事特办,其中尺度,万万要把握好!」

不要以为这些土司不会串联。

王朝末年烽烟四起的说法,并不是什麽修辞。

北方的蒙古人丶辽东的女真人丶东南的倭寇海盗丶中原的白莲邪教丶陕西的义军……除了这些以外,西南也从来没有消停过。

不说断断续续打了五十年的明缅战争,单是死伤百万馀人的奢安之乱,就不容忽视。

有地有钱有兵的土司,永远是逐鹿天下的预备役。

想提前对人家动手,也不是什麽简单的事,若真是唾手可得的功勋,先帝们早就做了,哪能羁縻至今二百年?

怕的就是云广丶贵川等地土司唯恐唇亡齿寒,乾脆先发制人,联手造反!

温纯是个能臣,但毕竟遥控偏远之地,这事需得慎之又慎。

好在,拉拢亲善,安抚中立,屠杀异己这种事,本就是朝臣基本功,温总宪连连颔首,附和道:「陛下所言甚是,分化之事,臣欲自岑丶杨两族始……」

朱翊钧高屋建瓴,日理万机,对这种具体操作的事向来安心放权。

他摆了摆手:「年后文华殿呈上细章。」

温纯从善如流。

年会议到这里,也差不多进入进入尾声了。

几宗事议了个大概。

定下大方向后,就要交由内阁丶部院去廷议丶部议细则,以及具体施行了。

当然,除了海贸丶西南等诸大政外,万历八年最无可争议的大政,仍是非度田莫属。

朱翊钧目光扫过王锡爵丶王国光丶沈鲤等人。

「说说度田的事吧。」

他轻声开口。

一旁的张宏默契上前,将为度田事所准备的卷宗递上。

皇帝停顿了一会,给群臣翻阅的时间。

「度田才开始大半年,各地官吏丶宗室丶大户就轮番上阵阻挠,从聚众打杀清田小吏的代王,到阳奉阴违的池州知府郭四维,乃至毁堤淹田的地方大户,你方唱罢我登场。」

「也别再给这些人迷途知返的机会了,再几日便万历八年……」

朱翊钧环顾群臣,神情带着厌恶:「过完年,便开始杀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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