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2 / 2）

沈烬双眸的笑意不达眼底，似笼着层层雾霭。

“我、我只是……”

明窈张唇，话中字字尚未成句，忽的马车重重向前倾去。

明窈身子失重，直直往前跌去。

厚重的车门近在咫尺，她却并未撞上。

沈烬目光凛然，眼明手快攥住明窈的手腕，往后拽去。

镂空雕花的芙蓉耳坠在空中止不住晃动，明窈惊魂未定。

倏然听见马车外传来一记张扬跋扈的声音。

那人一掀车帘，一脚将车夫踢下，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花梨木锦匣。

“狗奴才，这可是三爷我费尽心思寻来的翡翠珍珠，若是磕坏碰坏，你十个人头都不够砍。”

陈三河骂骂咧咧，又催促道，“还不快起来，三爷我还赶着去醉仙楼呢，要是耽误了我和玲珑姑娘……”

大雨滂沱，对面马车的车帘忽然挽起一角。

氤氲雨幕后，陈三河只能看见沈烬半张脸，他张了张唇，眉

目震惊：“孟、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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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三河吓得扑通跪下，手中的锦匣哐当落地，满匣子的珍珠散落，大珠小珠落了一地的脆响。

车帘再次落下，陈三河从马车滚下，连连跪地磕头，不敢抬头冒犯贵人。

朱轮华盖马车从陈三河眼前行过，直到耳边只剩雨声，陈三河才任由车夫扶着自己上了马车。

他双目瞪直，不可思议：“那真是二、二殿下？”

若非车夫提醒及时，他差点脱口而出“孟少昶“三字。

车夫抹去脸上的雨水，一叠声道：“千真万确。”

陈三河惶恐不安，脑中飞快掠过自己刚刚无意间瞥见的一眼。

他刚刚好像看到当年那个丫头片子了？

那年他因为明窈被赶出铺子，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好不容易在业内有了一席之地，若是又因为明窈……

陈三河满身的肥肉抖动，魂不守舍。他摸摸自己满脸的赘肉，忽然庆幸自己这些年大鱼大肉，身子早变了样。

加之今日风大雨大，明窈那小丫头应是认不出自己的。

车夫战战兢兢：“三爷，我们、我们还去醉仙楼吗？”

陈三河骤然回神，随手甩了人一个耳光：“废话！还不快驾车！”

……

沈烬回京的日子定在十日后。

百草堂外，玉珠坐在杌子上，一手抓着毛笔，一面盯着明窈，眼中难掩失望和落寞。

她扯动明窈的衣袂，低声哀求：“姐姐、姐姐真的不能多留几日吗？”

玉珠的声音染上哭腔，“我本来还想着除夕能和姐姐一起守岁的。”

往年家里还有母亲陪着她守岁，如今母亲不在了，明窈和四喜又走了。

明窈莞尔，搂着玉珠的肩膀温声安慰：“等你再大点，陪着掌柜出门采买药材，或许我们还能再见面。”

玉珠眼睛一亮：“那我是要去汴京找姐姐吗？书上说，汴京是个好地方，金银为地，白玉为墙。”

明窈垂下眼：“书上说的，也不全是真的。”

玉珠睁大眼睛，小孩子心思单纯，说话也无半点顾忌：“姐姐不喜欢汴京吗？”

明窈颔首，实话实说：“不喜欢。”

玉珠好奇，又挽着明窈的手臂撒娇：“那姐姐作甚还要回去，留在汾城陪玉珠多好。”

明窈揉揉玉珠的双螺髻，汾城今日难得天晴，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檐角下的桐木檐铃随风左右摆动，清脆铃声入耳，明窈望着檐铃拂过的影子，笑着呢喃：“为了……一个人。”

玉珠还欲再问，忽听四喜步履匆匆从外面跑入，满脸喜色。

“你们快出去瞧瞧，外面好大的阵仗。说是有两位客人为了醉仙楼的玲珑娘子，都快打起来了。”

() 明窈捂住玉珠的双耳()，?桷鱕N??“????()?[()]『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醉仙楼那也是好地，这还有孩子在呢。”

四喜笑嘻嘻，拉着两人往外走。

“没在醉仙楼，就在湖边画舫上，好多人都在呢，有什么好怕的，只当是长长见识罢了。再说，那公子出手真是阔绰，那些个鱼牙绸，我瞧都没瞧过。”

明窈不禁好奇：“鱼牙绸是何物？”

四喜解释：“听说是西罗国来的，花纹样式新鲜绚丽。姐姐快看，就在那里！”

说着话，三人齐齐到了湖边。

岸边人头攒动，如过江锦鲤。湖边泊着一艘画舫，不时有婢女穿金戴银，满头珠翠，双手捧着漆木托盘，那盘中托着的，正是四喜口中的鱼牙绸。

三三两两婢女站在小舟上，为画舫上的玲珑娘子送去织锦绸缎。

四面窃窃私语不绝，众人踮着脚尖张望，个个面露羡慕。

“这婢女穿的是何物，怎么这般好看？这些料子我从未瞧过，听说也是那公子带来的，不知哪里可以买到。”

“刚刚那个料子若是拿来做春衫，再适合不过了。”

常言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四喜站在一侧，不由也心生好奇，又对明窈道。

“那边小舟箱子上装的是另外一位客人搜罗来的翡翠金玉，听说两位客人在打擂台呢，也不知道那玲珑姑娘是何方人物。”

明窈笑笑不语，手拿牡丹薄纱菱扇半遮脸：“那玲珑娘子是何方人物我不知，不过送绸缎的公子倒真是奇才。”

这样一番动静，明日城中哪还有人会不知鱼牙绸，只怕为了抢这鱼牙绸，还得头破血流。

四喜错愕茫然，似懂非懂：“姐姐难不成是说……”

话犹未了，忽听一旁的玉珠惊喜道：“姐姐快看，那是借给我伞的哥哥！他就在画舫上！”

明窈抬首往上望。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一人身着朱红袍衫，他一手撑在轩窗上，一双狐狸眼狡黠，手中握着葫芦酒壶，目光随意往岸边望。

正是那日明窈在青水巷遇到的年轻男子。

老管家站在他身后，忍不住唉声叹气：“少爷，您这是在做什么，若是让老爷知道了，又得罚你跪祠堂了。”

温思邈笑笑，不以为意：“我爹一心只念圣贤书，哪里还顾得上管我？”

温家书香门第，世代都是读书人，唯独到了温思邈这里……

老管家重重叹气，温思邈从小就颇有主意，只爱经商不爱读书，温老爷不知为这事打了多少回，可惜无济于事。

且温思邈确有经商之才，短短一年，手下的绸庄已有数十家。

老管家好言相劝：“老爷也是为了少爷好……嗳，那不是那日还伞的姑娘吗，怎么她今日也来了？”

……

北风凛冽，眼见湖边围着的百姓越来越多，明窈朝四喜使了眼色，二人牵着玉珠，好不容易才从拥挤人群中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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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冷的天，三人后背竟沁出薄薄细汗。

四喜念念有词：“那日听玉珠说起，我还当他是个正经人，不想竟然是这样一个……”

“……我什么？”

身前突然落下低低的一声笑，温思邈一身玄色鹤氅，眉目清俊，通身透着不羁张扬，似落在胭脂堆中的纨绔公子。

老管家跟在他身后，朝明窈和四喜虚虚行礼。

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四喜面色讪讪，脑袋扭到一旁。

玉珠满脸堆笑，学着往日明窈的样子，朝温思邈福身行礼，她声音怯怯，裹着稚子可贵的天真单纯：“多谢哥哥那日借伞与我。”

话落，又扭头望向明窈，“明姐姐，是这样行礼吗？”

明窈颔首，又朝温思邈道谢：“那日多亏公子借伞给玉珠，方才是我家姊妹失言，还望公子莫要怪罪。”

温思邈笑笑：“她说的也没错。”

湖边众人个个引颈张望，都想瞧瞧这背后为玲珑姑娘一掷千金的公子哥是长何模样，无人猜出温思邈就在他们身后。

凛冬已至，岸边杨柳只剩下干枯的树枝，半点叶子也无。

温思邈站在树下，身姿修长，一手背在身后。

他今日此举本就意在鱼牙绸，而非玲珑姑娘。也就陈三河愚蠢，才会以为他是重发一怒为红颜。

言毕，忽而又有奴仆上前，手中捧着一个小小的锦匣。

温思邈轻声：“上回让姑娘白跑一趟，温某很是过意不去，一点小小赔礼，还望姑娘笑纳。”

明窈愕然：“温公子说笑了，我们不过是前去还伞罢了……”

温思邈忽而低声。

四周人烟鼎沸，那声音只有明窈能听见。

“姑娘只怕想见的是伞主人罢？”

温思邈一双狐狸眼半眯。

湖边喧嚣再次落入明窈耳中，她眼中怔愣一瞬。

温思邈面色从容，往后退开半步：“那伞是我误拿他人的。”

锦匣打开，竟是那把油纸伞，还有一小盒瓷青纸。

明窈心生疑虑：“这是……”

瓷青纸昂贵，往日只有抄写佛经时，明窈才会用上。

温思邈解释：“这瓷青纸乃是用上等的羊脑笺和顶烟墨制成，千年不坏，虫不能噬。这伞是我错拿在先，若有朝一日见到原主人，还劳烦姑娘替我赔罪。”

不知湖上又添了什么新奇的玩意，玉珠好奇，拽着四喜往湖边跑去，四喜想拉都拉不住。

明窈唇角挽起浅淡一丝笑，转首望向涟漪渐起的湖面：“我也不认识，只是恰好有朋友的伞同这把一样罢了。”

温思邈一岁开始摸算盘，最擅洞察人心。

他倏地笑开，那双狐狸眼犹如春水荡漾，并不点破明窈没有说实话，只道：“那应是我与姑娘有缘。”

……

湖边茶楼上。

沈烬刚见过虞鸣，一身彩晕锦瑞兽纹大氅还未褪下。

章樾行色匆匆，转过缂丝屏风行至沈烬身后。

“主子，昨夜虞老爷子在府上秘密会见了三殿下，二人在房中密谋了半个时辰。”

此次回京，只怕不会太平。

沈烬面色泰然，从容不迫。

他抬手拨弄窗前供着的红梅，闻言，轻轻一哂。

沈烬面不改色：“……宫里何时太平过？”

红梅灿若晚霞，从沈烬指尖轻飘飘捻落，飘落在街上，又很快被人踩碎。

再者，就算没有虞家，他也依然能如愿登上那个位置。

沈烬眸光轻抬，蓦地，他目光顿在湖边某处。

干枯的柳树下，明窈眼睛弯弯，笑着接过男子手中的锦匣。

二人相谈甚欢。

沈烬眼中的笑意渐淡。

指间青玉扳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窗子。

似乎有了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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