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竹马(二)(1 / 2)
只听了这一句,乐无涯便安静了下来。
下一刻,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不相信吗?”裴鸣岐着急了,甚至不惜自曝其短,“我……我没成婚,那次查抄陈家时,你跟我说换庚帖的事儿,我连庚帖是什么都不知道,问了安副将才知道——”
乐无涯点头:“我信。”
鉴于知道裴鸣岐这人颇认死理,估计还要跳着脚蹦着高地解释好一阵,乐无涯反问道:“那你信不信,我和你一样?”
这下,轮到裴鸣岐哑火了。
他一肚子的心声缓缓落回心尖,瞬间开出了好几朵几欲怒放的心花。
他试探着问:“你是说,你和郡主……”
“姐姐弟弟,搭在一起喽。左右上面那位只想在我身边打个暗桩,我们俩是夫妻、是姐弟,哪怕是母子,他也不在乎啊。”
裴鸣岐眼神明亮,期期艾艾地:“那,那你说,你是……那个……”
“‘我是断袖’那次?”乐无涯一眼看去,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爽快地一点头:“是真的。”
裴鸣岐面颊都红了,一双手在身后拧来拧去:“这样啊。”
乐无涯低下头去。
刚才裴鸣岐将他撂上桌时,他差点一屁股把桌上摆着的果盘顶下去。
他顺手从果盘里取来一个硕大的苹果,递到裴鸣岐眼前:“我们孙县丞别的不说,办事是十足的妥帖。知道我要回来,什么都备齐了,这苹果还带着露水呢。”
裴鸣岐喜滋滋地刚要接,乐无涯抄起了旁边的小刀,对他一点:“野人。抱着生啃啊?我给你削。”
刀落声声,乐无涯匀速又耐心地削出了一长串薄薄的苹果皮。
看他低着头削苹果,裴鸣岐眼里心里都是笑,忍不住要往外溢。
在上京时,他听陆道长讲,盛装小乌鸦魂魄的坛子碎裂,便是魂魄找到了与自己八字相近的将死之人,借其体、移其魂,再活过来的,就是真材实料的乐无涯。
那时,裴鸣岐浑身飘飘然的,如坠五里迷雾中,总觉得自己是在发梦。
可即使梦过乐无涯千遍万遍,他亦不敢做乐无涯起死回生的梦,生怕愿望许得太大,诸天神佛嫌他贪心不足,不肯理会于他。
他笨拙地示好道:“小乌鸦,你手和小时候一样巧。”
乐无涯一翘唇角:“用你说?”
“但从来就是一身懒肉。”裴鸣岐跃跃欲试地想要逗逗他,“你以前都缠着让我削,还让我给你编头发。”
“我是懒。”乐无涯坦坦荡荡地承认,“……也是想赖着你。”
裴鸣岐心尖怦然一动:“你……”
乐无涯削下一块,自己先尝了尝味道,满意地一点头,又扎了一块,送到裴鸣岐嘴边:“你吃。”
裴鸣岐想着那句“赖着你”的话,突然就文静了起来。
他接过来,斯文秀气地
咬了一口苹果尖:“你变成闻人约了,那原先的闻人约呢?”
乐无涯:“我来时,他忙着上吊呢。”
裴鸣岐:“我给他立个碑吧,给他四时祭祀,每月烧纸。”
“挺好。”乐无涯说,“他现在天天来我这里,看样子是个长命百岁的料子。按你这个烧法,等他死了,到了地下,估计能成个富家翁。”
这话说得有些复杂,裴鸣岐迷糊了一阵。
等到接过乐无涯递来的第二块苹果,他才恍然大悟:“……他变成明秀才了?”
他忍不住蹙起眉尖,与自己内心对“明相照”的厌恶天人交战了一会儿,才老实道:“那,我给他立个生祠吧。”
乐无涯:“不想立的话,不用这么勉强的。”
“哼。”裴鸣岐清脆地咬了一口苹果,“本将军恩怨分明。”
他咀嚼片刻,又想起来了一件事:“那明秀才呢?”
乐无涯对他粲然一笑。
他没看走眼,小凤凰真的是好凤凰。
他是第一个关心真正的明相照的去向的。
他喂了自己一块苹果:“被陈员外诬陷谋反,病死牢狱了。”
裴鸣岐拧起两道剑眉,沉默不语。
乐无涯:“寻思什么呢?”
“原本觉得将陈员外凌迟处死,是过于严苛了。”裴鸣岐说,“如今看来,他死有余辜。”
两人唧唧哝哝地谈了许久,终于把那一只大如小瓜的苹果分食完毕。
乐无涯也终于闹明白,为何自己和闻人约、与明相照的魂魄,会有那般明显的强弱之别。
那位陆道长似乎是特别擅长弄鬼。据他所言,不曾修道的凡人,死后便是“人死如灯灭”,再无思想,本该化作一蓬青烟,转世去也。
由于陆道长的横加干涉,乐无涯的魂魄被施以道术,好好保全了起来,精心养护了四年之久,当然强健异常。
闻人约当时被吊得半死不活,处于生死交界,乐无涯的魂魄不受控制,闻讯而动,老实不客气地破坛而出,直接把他挤出了身体。
闻人约是生魂,非是死灵,又和乐无涯八字相同,受到了他强健魂魄的滋养,因此才能勉强维持住人形。
至于明相照,则是彻彻底底的油尽灯枯了。
待闻人约的生魂入体后,他自是化于无形。
在满室的苹果香里,裴鸣岐无端地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他润了润唇,想谈得更深更近一些。
他试探着叫他:“小乌鸦?”
“嗯?”
裴鸣岐的眼睛里含着热烈的火与光:“不谈别人,只谈你我,好不好?”
“好。”乐无涯目光下落,停留在裴鸣岐的胸口位置,“谈谈你我。”
裴鸣岐还没想清楚要怎么谈,乐无涯倒是先声夺人了:“养魂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裴鸣岐犹豫了一番,答道:“……没什么。”
确实是没什么。
准确来说,只是搭上了一些人情而已。
而且,那陆道长是世外客、栏外人,不受这世道拘束,自己若是真拿真金白银酬谢他,反倒是把人看低了。
乐无涯细心打量着他的神情。
片刻之后,他说:“换个问法吧。小凤凰,你自认为的养魂的代价,是什么?”
先前,在躲避殷家村村民追杀时,裴鸣岐的欲言又止、有意隐瞒,显然是为着和他拉开距离。
自从回了一趟上京,他突然改换了面目,对自己又扑又抱的。
除非他被二丫上了身,否则必有隐情。
裴鸣岐是个有一说一的人,本就不擅长撒谎,迅速地在乐无涯的逼问下落花流水了,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一切。
听过之后,乐无涯闭上眼睛,百转千回地叹息了一声:“……十二年。”
裴鸣岐怕他伤心,慌里慌张地宽慰他:“没有,假的假的,是我不聪明,没看出来陆道长的良苦用心,你瞧……”
他献宝似的活动了他的胳膊腿儿:“我好好的呢。”
说到此处,裴鸣岐却是没来由地羞涩了。
他轻声询问:“无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你的魂魄吗?”
“知道。”乐无涯轻声道,“我知道。”
裴鸣岐刚想要笑,突然觉得这话不大对劲,忙摆着手解释:“我说这个,不是要你为我做些什么,我……我是想问,我——”
那几个字颠颠倒倒的,生生卡在他的胸腔里,让他的心成了一只蹦蹦跶跶的活兔子。
“你摸摸。”裴鸣岐直头直脑地把他的手捉起来,抵在了自己前胸,“……你摸摸我的心。你该知道的罢。”
乐无涯用心地注视着他,一颗心宛如明镜:
他绝不是威胁自己。
他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来,就敢傻乎乎地、想当然地拿阳寿来换他的命,难道只是为了将来哪一天自己活过来,对自己挟恩图报吗?
孟子曰,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廋哉?
“我记着你的话呢。”见乐无涯没有反抗,裴鸣岐心绪稍平,一席话终于说得见了条理,“我想早早去找你,不想叫你等得太久;又怕早逝,裴家无人承继,才要把幼弟养成,再堂堂正正地去找你。”
“我不要满头华发地去见你。”
裴鸣岐诚恳道:“和你成婚,我也得漂漂亮亮、青春年少的才是。否则,怎能与你相配呢?”
乐无涯抬起手来,异常隆重地抚摸了他的鬓发,一字不发。
起先,裴鸣岐被抚摸得很是舒服。
可渐渐的,他将满面的笑容收了起来。
尽管裴鸣岐向来迟钝,此时此刻,他心中偏偏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今夜,乐无涯想说的,未必是他想要听的。
“小凤凰喜欢小乌鸦,乌鸦知道。乌鸦也特别特别心悦小凤凰,想和他一起飞到天涯海
角去。”
乐无涯语调平稳:“……但是乐无涯,不是你喜欢的小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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