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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二章 在书院(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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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宝瓶直截了当问道:“祥符和小葫芦,你喜不喜欢?”

裴钱怯生生点了点头。

李宝瓶挠挠头,心中哀叹一声。

小师叔怎么找了这么个憨憨笨笨的弟子呢。

裴钱愈发惴惴不安,眼角余光陪着床铺上那些书山,再瞅瞅桌上的狭刀和银色养剑葫。

裴钱灵光乍现,轻声道:“宝瓶姐姐,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敢收哩,师父会骂我的。”

李宝瓶眨眨眼睛,“那你就跟师父说,我借你的啊,一年十年是借,一百年一千年也是借,反正我又不跟你讨要,你又能心安理得拿着它们去闯荡江湖,不就行了吗?”

裴钱耷拉着脑袋,“对哦。”

李宝瓶换了个位置,坐在裴钱身边那张长凳上,安慰道:“不用觉得自己笨,你年纪小嘛,听小师叔说,你比我小一岁呢。”

裴钱一听,好像很有道理,立即抬起头笑了起来,双手趴在桌上,小心翼翼问道:“宝瓶姐姐,我可以摸摸它们吗?”

李宝瓶猛然站起身,吓了裴钱一大跳,李宝瓶眼神示意裴钱不要慌张,然后让裴钱好好看着。

结果裴钱就看到李宝瓶一下子抽刀出鞘,双手持刀,深呼吸一口气,对着那个葫芦就一刀劈砍下去。

看得裴钱跟一头小呆头鹅似的。

李宝瓶这一刀砍得比较霸气,结果小葫芦光滑,刚好一下子崩向了裴钱,给裴钱下意识一巴掌拍飞。

银色养剑葫啪一下,砸在了李宝瓶脸上。

砰一声。

葫芦坠地。

愣了一下的李宝瓶开始流鼻血。

裴钱觉得自己死定了。

这会儿李宝瓶手里还拿着祥符呢,极有可能下一刀就要砍掉自己的脑袋了吧?

不料李宝瓶抬起手,手掌随便一抹,将祥符刀熟门熟路地放回刀鞘,轻轻脚尖挑起养剑葫握在手心,一起放回桌上。

坐下后,李宝瓶对裴钱开心笑道:“裴钱,你刚才那一挡一拍,很漂亮唉,很有江湖风范!不错不错,不愧是我小师叔的徒弟。”

裴钱哭丧着脸,指了指李宝瓶的鼻子,呆呆道:“宝瓶姐姐,还在流血。”

李宝瓶又抹了一把,看了看手心,好像确实是在流血,她神色自若地站起身,跑去床铺那边,从一刀宣纸中抽出一张,撕下两个纸团,仰起头,往鼻子里一塞,大大咧咧坐在裴钱身边,裴钱脸色雪白,看得李宝瓶一头雾水,干嘛,怎么感觉小葫芦是砸在了这个家伙脸上?可就算砸了个结结实实,也不疼啊。李宝瓶于是揉着下巴,仔细打量着黝黑小裴钱,觉得小师叔的这位弟子的想法,比较奇怪,就连她李宝瓶都跟不上脚步了,不愧是小师叔的开山大弟子,还是有一点门道的!

裴钱忍着心痛,犹犹豫豫从袖子里掏出那只心爱的黄皮手捻小葫芦,放在了桌上,往李宝瓶那边轻轻推了推,“宝瓶姐姐,送你了,就当我给你赔罪啊。”

李宝瓶有些生气,这个裴钱咋这么见外呢,瞪眼道:“收起来!”

裴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乖乖将小葫芦收入袖中。

————

从茅小冬书斋那边离开,余晖将尽,暮色临近,陈平安便去找应该正在听夫子授课的李槐。

在学塾窗口外,陈平安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高高竖起手中书本,在书本后边,小鸡啄米打瞌睡的李槐。

李槐身边一左一右坐着两个同龄人,一个满脸灵气,是个坐不住的主,正在左右张望,早早瞧见了陈平安,就跟陈平安大眼瞪小眼。

另外一个孩子正襟危坐,听课听得专心致志。

刘观见那个白衣年轻人一直笑望向自己这边,知道年纪轻轻的,肯定不是书院的夫子先生,便偷偷做了个以拳击掌的挑衅手势。

结果教书夫子一声怒喝:“刘观!”

刘观乖乖起身。

正在做千秋美梦的李槐给吓得魂飞魄散,惊醒后,放下书本,茫然四顾。

夫子立即喊道:“还有你,李槐!你们两个,今晚抄五遍《劝学篇》!还有,不许让马濂帮忙!”

课业已经结束,老夫子板着脸走出学塾。

对早有留心的陈平安点头致意。

陈平安作揖还礼。

走出欢天喜地闹哄哄的课堂,李槐突然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陈平安?!”

陈平安微笑着招手。

李槐咧嘴大笑,突然轻喝一声,“陈平安,领教一下李大宗师的无敌拳法!”

李槐随后以稀里糊涂的六步走桩向陈平安飞奔过去,被陈平安一掌按住脑袋。

李槐扑腾了半天,终于消停下来,红着眼睛问道:“陈平安,你咋这么晚才来呢,我姐姐都走了好久,不然你要是跟她见了面,我再一撮合你们,你们眉来眼去,再卿卿我我,在咱们书院月下柳梢头啥的,这会儿我就可以喊你姐夫了。”

陈平安哭笑不得。

李槐一把抱住陈平安的胳膊,转身对刘观和马濂笑道:“他就是陈平安,送我书箱、给我编草鞋的那个陈平安!我就说吧,他一定回来书院看我的,怎么样,现在相信了吧?”

刘观翻了个白眼。

原来这个家伙就是李槐念叨得他们耳朵起茧的陈平安。

马濂赶紧向陈平安作揖。

李槐笑得肆无忌惮,突然止住笑声,“见过李宝瓶没有?”

陈平安点头道:“到了书院,先见的小宝瓶。”

李槐使劲点头道:“等会儿我们一起去找李宝瓶,她得谢我,是我把你请来的书院,当时她在山顶那会儿,还想我揍我来着,呵呵,小姑娘家家的,跑得能有我快?真是笑话,我李槐如今神功大成,健步如飞,飞檐走壁……”

陈平安咳嗽一声。

李槐突然发现刘观在幸灾乐祸,马濂在扭扭捏捏,李槐缓缓转头,看到了身后的李宝瓶,以及身边一个黑炭似的小丫头,一眼李槐就觉得有缘分,因为挺像最早认识陈平安的时候。

李宝瓶双手环胸,冷笑道:“李槐,我让你先跑一百步。是躲树上还是屋顶茅厕,都随你。”

李槐悻悻然道:“李宝瓶,看在陈平安果真来了书院的份上,咱们就当打个平手?”

李宝瓶笑道:“平手?”

李槐想了想,“好吧,那算我憾败一场?”

李宝瓶看在小师叔的份上,这次就不跟李槐计较了。

李槐见李宝瓶不像是要收拾自己,立即趾高气昂起来,拽着陈平安的手臂,雀跃道:“你现在住哪儿,要不要先去我那儿坐坐?”

裴钱眼睛一亮,这个李槐,是个同道中人哩!

一行人去了陈平安暂住的客舍。

马濂其实很想跟着李槐,但是给刘观拉着吃饭去了。

朱敛依旧游历未归。

石柔始终待在自己客舍不见人。

身处一座儒家书院。

任你是名副其实的地仙阴物,谁敢在这种地方招摇过市?

石柔觉得自己每一次呼吸,都是在亵渎书院,满是愧疚和敬畏。

这就是浩然天下。

陈平安,李宝瓶,裴钱,李槐。

刚好围成一桌,吃过了书院会开小灶的客舍伙食。

坐在陈平安对面的李槐嗓门最大,反正只要有陈平安坐镇,他连李宝瓶都可以不怕。

李槐问道:“陈平安,要不要吃完饭我带你去找林守一?那家伙如今可难见着面了,快活得很,经常离开书院去外边玩儿,羡慕死我了。”

陈平安笑道:“现在正值戌时,是练气士比较看重的一段光阴,最好不要打搅,等过了戌时再去。不用你带路,我自己去找林守一。”

大道修行,锱铢必较。

有一些修行规矩,放之四海而皆准。

比如一天讲究四时,不可懈怠,子时天地清明,最适宜内视生气、以长生桥沟通人身小天地和外边大天地,寅时养气流转、裨益气府经脉,午时以阳火炼气成液、戌时炼液化神,点点滴滴储藏于本命窍穴那些重要“府邸”内,积攒茁壮大道根本。

一天四时之外,又有一月一年的各自讲究。

大道根本,无非都是以后天修补砥砺先天,后天之法似水磨镜,以致渐行渐明,最终达到传说中的琉璃无垢。

最关键是那些细微变化,只要跨过了修行门槛,开始登山,一日懈怠,就知道自己一日所失,所以容不得修行人偷懒。

若是了解此中玄妙,许多因此而衍生的规矩,看似云遮雾绕,就会豁然开朗,例如俗世王朝的帝王君主,不可修行到中五境。又比如为何修道之人,会逐渐远离俗世人间,不愿被红尘滚滚裹挟,而要在一座座灵气充沛的洞天福地修行,将下山游历重返世间,只是视为砥砺心境,而于实实在在修为精进无关的无可奈何之举。又为何修士跻身飞升境后,反而不许擅自离开山头,擅自鲸吞别处灵气与气数。

崔东山曾经笑言,有了追求不朽长生的练气士,修为越高,不愿讲规矩的人越多,不讲究的事情就越来越密集,山下的人间就开始摇摇晃晃,就像那一张卯榫关节开始松动的凳子。

作为浩然天下一家之主的儒家圣人们,修补得有些辛苦。

只说“家教”一事上,青冥天下的臭牛鼻子道士们,最省心省力,只要有大修士胆肥了,一不合心意,那座白玉京五城十二楼,就会有仙人得了三教某位“掌楼”教主的敕令,飞掠而出,一巴掌拍死拉倒。倒是也有些逃过一劫的大修士,在那座天下的某座登天台上,敲天鼓鸣冤,历史上只有道祖座下大弟子的芙蓉道冠大掌教,会经常听人诉苦,帮忙开脱一二,最少也会稍稍减轻责罚,甚至还有过直接免去责罚、反过来责备和重罚白玉京仙人的记录。

道祖小弟子陆沉当家做主的话,就得看这位掌教的心情了,心情好,万事好说,指不定是机缘一桩,心情不好,有可能还会罪上加罪。

若是轮到道老二坐镇白玉京。

就绝对不会有人击天鼓鸣大冤了。

因为肯定会道老二直接出手打杀,残余魂魄,多半要被拽入他掌心中,那座天地间最精粹的“雷池炼狱”。

天大地大。

凡俗夫子,终其一生,哪怕喜好游历,都未必可以走完一国之地,而即便成为修行人,都不敢说可以走完一洲之地,而侥幸跻身上五境的山顶神仙,同样不敢说自己能够走完所有天下。

李宝瓶吃饭的时候不太爱说话。

裴钱是不敢说。

所以都是李槐在那里咋咋呼呼,李宝瓶瞪了几眼李槐,好多书院事情都给李槐说了,她还怎么说给小师叔听。

李槐摇头晃脑,还在那里不知死活地挑衅李宝瓶,这叫破罐子破摔,反正将来肯定会被李宝瓶秋后算账的。

陈平安言语不多,吃饭一如既往的细嚼慢咽,更多是给三个孩子夹菜。

李槐突然问道:“陈平安,你咋换了身行头,草鞋也不穿了,小心由奢入俭难……”

不等李槐说完,就开始弯腰哀嚎。

李宝瓶和裴钱桌底下,一人赏了李槐一脚。

陈平安笑道:“其实有想过,来书院的时候换上以前的衣服草鞋,只是怕给你们丢脸。如今这一身,是因为行走江湖,要很小心,加上穿着能够帮助修行,所以身上这件法袍金醴穿久了就习惯了,不过以前那身,也不会觉得就不舒服了。”

李槐呲牙咧嘴道:“我当时在学塾外边,差点都认不出你了,陈平安你个子高了好多,也没以前那么乌漆嘛黑的,我都不习惯了。”

陈平安打趣道:“李槐你倒是没变,一看书就犯困?”

李槐哀叹一声,“陈平安,你是不知道,我如今读书有多辛苦,比我们那会儿赶路还要累人,尤其是在夫子们讲课的时候,憋着尿,能憋个半死。”

李宝瓶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示意李槐注意言辞。

李槐懊恼道:“烦,比夫子们规矩还多。”

差不多都已经吃完,桌上也没剩下什么饭菜。

陈平安说道:“等会儿我还要去趟茅山主那边,有些事情要聊,之后去找林守一和于禄谢谢,你们就自己逛吧,记得不要违反书院夜禁。”

李槐问道:“陈平安,你要在书院待几年啊?”

李宝瓶破天荒笑了笑。

裴钱苦着脸,战战兢兢。

陈平安气笑道:“不会待太久,但也不是几天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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