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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二人回来,便抬一抬眼皮子,抱怨道:“陆大夫,大雨天还往外跑,你也不怕湿了鞋。”
银筝一边收伞,一边瞅着他:“反正医馆里这几日买药茶的人少,杜掌柜一人就够了。我陪姑娘出去走走,恰好瞧瞧盛京的雨景。”
杜长卿呵呵笑了两声:“还挺有雅兴。只是真想赏雨,何不到城南遇仙楼去赏?那楼上临河见柳,一到雨天,烟雨濛濛,河水都是青的,要是找個画舫坐在里头就更好了,请船娘来弹几句琴,再喝点温酒,叫一碟鹅油卷,那才叫人间乐事……”
他兀自说得沉醉,一抬眼,发现面前空无一人。唯有阿城指了指里间,对他眨了眨眼:“她俩进去了。”
杜长卿恼道:“没礼貌,倒是听人把话说完啊!”
陆瞳此刻,着实没什么心情听杜长卿的显摆。
绕过小院,进了屋,银筝帮陆瞳将被雨打湿的衣裳脱下,换了一身灰蓝的素罗薄衫,又将湿衣裳拿到檐下里去洗了。
陆瞳在桌前坐了下来。
桌上的竹节旧笔筒里斜斜插着两只狼毫,窗前摆着笔墨。
这是银筝从屋里的黄木柜格子中翻出来的,许是从前住在这里的主人所留旧物。银筝有时候会在窗前写字,映着梅枝,临风伴月,颇有意趣。
陆瞳很少写字。
大多数时候,她都在院子里碾药,今日却坐在桌前,取了纸笔,又蘸了墨,写了个“柯”字。
字迹与银筝的簪花小楷不同,非但不娟秀,反而十分潦草狂放。
陆瞳望着那个“柯”字,微微失神。
父亲是教书先生,家中三个孩子课业皆由父亲亲自启蒙。陆柔的字温润闲雅、秀妍飘逸。陆谦的字结体谨严、遒劲庄重。唯有陆瞳写字,胡画一气,喜怒随心。
父亲总被她交上来的书法气得跳脚,愈罚愈草,愈草愈罚。于是陆谦背着父亲寻了一本字帖,偷偷塞给她道:“这是名家程大师的字帖,他的字诡形怪状,志在新奇,比别的字帖更适合你。你好好写,别再乱画了,省得爹成日骂你,听得人心烦。”
陆瞳翻看那字帖,果真甚合她意,于是将字帖翻来覆去地摹,都快将帖子摹烂了。后来才知道,那字帖贵得很,足足要一两银子,陆谦为了攒钱买这本字帖,替家中富裕的同窗抄了整整半年的书稿。
陆瞳望着白纸上的黑字。
那本字帖早就不知道遗失到哪里去了,但如今一落笔,竟还是当年的字迹。
她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又提起笔,在“柯”字后,添了“戚太师”与“审刑院”两个名字。
今日她见了万福,万福虽有所隐瞒,但很明显,整件事情的脉络已经非常清晰了。
永昌三十七年,惊蛰后的三月,陆柔在丰乐楼中不幸遭遇太师府公子凌辱。
柯家畏惧太师府权势,将此事按下,甚至为求发达,不惜变做伥鬼,将陆柔锁在家中,污蔑她染了疯病。
但陆柔并非逆来顺受之人,遭此横祸,无论如何非要讨个公道,更不愿意被当作疯子囚禁于柯府之中,于是写信寄往常武县向陆谦求助。
陆柔写信一事不知为何被柯承兴知道了,同时柯家发现陆柔有了身孕。同年六月,太师府的人同柯家施压,于是柯家、或者说柯承兴杀陆柔灭口。否则无论如何也无法解释为何前一日太师府来人,第二日陆柔就投池,并在陆柔死后不久柯家的窑瓷生意得太师府中看重。
种种行径,更像是太师府威逼利诱,以陆柔性命换取柯家腾达。
陆柔死后不久,陆谦进京,先进柯家质问陆柔之死,之后不久,陆谦锒铛入狱,审刑院详断官范大人治罪陆谦。
陆瞳在“审刑院”三个字上,重重打了一个圈。
陆谦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否则不会莫名其妙背上这样一个罪名。看上去正像是因陆谦之行,连累父亲与母亲都一并出事。
陆谦发现的线索,一定很重要……
陆瞳握紧了笔。
常武县的人说陆谦是三月得到了陆柔死讯,可那时候陆柔分明还活着。是谁买通了、或者说误导了常武县的四邻,到底是何人有这般大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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