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5 章 番外:士为知己(5)(1 / 2)
谢瑛请裴北辰到自己帐中坐。
虽然是第一次进来,但帐中布局与简单洁净,竟与想象中所差无几。
正中是一张办公的长案,上面笔墨纸砚、文书卷册陈列十分齐整,下设坐席数张,想来是将领议事时所用,长案后挂着一张北郡山川地形图。长案一侧是一个简易兵器架,上面摆着两把重剑,另一面则挂着一副银色盔甲。
“你随意坐,容我去换身衣袍。”
谢瑛道。
裴北辰点头,见谢瑛转身去了屏风后,自捡了一张坐席坐下。
帐中安静,一切声响都能清晰入耳。
裴北辰忽然有些不自在,视线从屏风上收回,转看起案后那张地形图。
谢瑛很快出来,换了身月白色武袍。
他似乎很偏爱这类颜色。
自然,这与他本人气质亦符合。
裴北辰不着边际想。
“让裴将军久等了,实在失礼。”
谢瑛歉意道。
“无妨。”
这一句说完,空气静了下。
裴北辰道:“军中禁酒,你是少统帅,不能带头坏了规矩,这顿酒,咱们下回再喝也行。”
他的确不是在意那顿酒。
能见到人,于他而言,已经足矣。
就这般坐着说说话也是好的。
虽然他也不知要和对方说什么。
不料谢瑛一笑,道:“军中不能喝,咱们可以去别处喝。”
裴北辰倒意外。
这个时辰,还能上哪儿喝酒。
谢瑛一脸保密的神色。
甚至眼眸含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咱们悄悄出去,莫让二郎发现了。”
裴北辰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谢瑛,不由一怔。
半个时辰后,两人出现在附近小镇的街道上。
天空飘着落雪,大部分人都已进入梦乡,街道上行人寥寥,两人踩着一地琼玉并肩而行,七拐八拐不知走了几条巷子,倒真找着一家还未打烊的酒肆。
外观十分陈旧,门上挂着一张显然很有些年头的破旧帘子。若不是有酒味儿飘出,从外看几乎难以发现此处的卖酒的。
“这里通宵开,咱们可以敞开喝。”
谢瑛掀开帘子,带着裴北辰一道走了进去。
店家是个跛脚的老汉,肩上搭着条毛巾,正在擦桌子,显然熟识谢瑛,见谢瑛进来,眼睛倏一亮:“少统帅来了!”
连忙停了手里动作,上门口迎接。
谢瑛笑着点头,问:“春山问雪可还有?”
“专门为少统帅留着嘞!”
谢瑛道:“今日我请好友吃饭,将你店中的好东西全部拿出来,可别藏私。”
“那还用说!少统帅的朋友,便是我老贺的朋友!”
老汉迅速拾掇好一张桌子,请谢瑛和裴北辰坐下。
是
个临窗的位置。
外头寒风混着雪粒打在窗棂上,能听到清晰响声。
老汉先搬了个炉子过来,将酒温上,之后又切了一大盘牛肉过来,道:“少统帅和贵客先吃着,我再去置几个下酒菜。”
说完,他就一头钻进了后厨里。
裴北辰环视四周,觉得北里最小最逼仄的酒馆也要比此间宽敞许多,真是难以想象,这样一间看着实在有些落魄不成样子的酒馆,是如何生存下去的?莫非北郡人好酒已经好到这等夸张地步么?
某一瞬间,裴北辰甚至怀疑谢瑛是不是被人骗了。
“北郡不缺好酒,但再好的酒,在北郡人眼里,都抵不过那一口又粗又烈的烧刀子。而这春山问雪,便是烧刀子中的极品,又称春山裂。”
“别看这酒馆不起眼,论起酿酒手艺,整个北郡,都没几个能比得上这老贺。只是这老家伙大隐隐于市,想喝一口他酿的酒,也不容易。”
谢瑛道。
裴北辰原本还有些轻看这酒馆,听谢瑛如此一说,也来了些兴致。
炉上酒已温出酒香。
谢瑛引袖,给二人各舀了一碗酒,将其中一碗推至裴北辰面前:“尝尝味道如何?”
裴北辰点头,端起做工同样粗糙得有些过分的酒碗,只浅尝了一口,动作便倏地一顿。
“如何?”
“果然好酒。”
裴北辰眼眸一亮,以极意外口气道。
谢瑛笑道:“还怕你喝不惯北郡的烈酒,看来是我多虑了。”
“不会。”
裴北辰道。
他说得十分郑重。
谢瑛道:“若裴将军喜欢,明日我让人装几坛与你,带回上京。”
“不必了。”
裴北辰搁下碗。
“北郡的酒,只有在北郡喝,才有滋味。”
“离了北郡,便不是此间风味了。”
谢瑛点头。
“裴将军所言在理,倒是谢瑛浅薄了。”
言罢带了几分打趣道:“看来以后,裴将军要常来北郡做客,才能喝上这地道的春山问雪。”
裴北辰不禁抬起头,看向对方。
谢瑛眸光清亮坦荡,如蕴月光。即便身处陋室之中,亦是那般潇洒耀目。
他竟无端奢望那月光只照在自己一人身上。
裴北辰看得太专注,连谢瑛都发现异样。
“怎么?可是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
裴北辰再度不自在别开视线。
道:“我只是在想,这么烈的酒,为何会起春山问雪这样的名字。”
“这大约也是我们北地独一份的浪漫了。因为春太少,所以格外钟情春色。”
谢瑛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裴北辰也禁不住笑了。
“这个解释倒是新鲜有趣。”
说话间,老汉亦跛着脚从
后厨出来,又端了三大盘热腾腾的下酒菜上来。
他忙得不亦乐乎,当真如招待自己朋友一般,不停地给裴北辰布菜倒酒,裴北辰不免问:“你们是朋友?”
“小的哪里配与少统帅做朋友。”
“少统帅是我们整个村子的救命恩人,两年前梁人来袭,要纵火烧村,绑了全村的男女老少做人质,官府惧怕梁人铁骑,躲在府衙里不敢出来,是少统帅带着一队骑兵,从天而降,击退梁人,救了我们一村子的人。那村子,处于三不管地界,其实仔细算来并不归北境军管,少统帅为了救出村里的孩子,却身中两箭……”
说着不免勾起些伤心事,老汉声音一度哽咽。
“老朽这条腿,便是被梁人给打断的。老朽一家老小,都死在了梁人屠刀下,只剩老朽一个,无牵无挂,也就会点酿酒的手艺,才来这镇子上开了间酒馆,聊以糊口。”
谢瑛拍拍老汉肩膀。
“光你这酿酒的手艺,就羡煞多少人。你若不嫌弃,改日得空,我拜你为师,来跟你学酿酒。”
老汉破涕为笑。
“少统帅这是要折老朽的寿啊。”
裴北辰在一旁默默听着。
方知老汉对谢瑛独一份的情谊从何而来,也终于明白谢瑛年纪轻轻,为何在北郡已有如此威望。
两年前……
两年前的谢瑛,应该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而已。
也不知,是怎样凶险的两道箭伤,让老汉记挂至今。
然也因为老汉讲述,让裴北辰感受到自己终于了解到了一些从未知道的谢瑛,他与谢瑛之间,终于不再隔着一道他不知如何跨过的边界。
裴北辰于是邀老汉一道坐下喝酒。
老汉受宠若惊:“这如何使得?”
被谢瑛按着肩膀按下:“我这位朋友,最是豪阔义气,你安心坐便是,千万莫与他客气。且这么多酒食,我们也吃不完。”
裴北辰薄唇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并握起酒勺,亲自为老汉斟了一碗酒。
三人有说有笑,不知不觉,竟真喝了一个长夜。
这是裴北辰人生中从未有过的体验,与在北里时的那顿酒截然不同。他第一次感觉自己融进了谢瑛的生活里,出了酒馆,即便不说话,与谢瑛并行在街上,他也不再觉得尴尬不自在。
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宁。
回到营中,二人趁着天色未亮,再次在雪地里酣畅淋漓切磋了一场。
收手后,谢瑛武袍飞扬,道:“若是让父亲知道我如此待客,非要责骂我一顿不可。”
熟稔起来,裴北辰也能开两句玩笑:“你这般性子,定渊侯如何舍得责你。”
“那是你没见过年少轻狂的我,刚领兵那阵,因为计划不周,太过自负,险些中了敌兵埋伏,害一位老将替我挡箭受伤,我被父亲罚在辕门外跪了整整三日,去反省过错。当时很多将领为我求情,父亲却表现出罕见的严厉。
我知道(),??????住奥?∮()∮[()]『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让我明白,为将者一言一行,直接关乎万千士卒性命,战场上,再小的命令,也当慎之又慎,三思而后行。”
裴北辰的确想象不到。
谢瑛这样的性子,还有轻狂自负之时。
同时也再一次意识到,在外人眼里无所不能的谢瑛,也是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他不了解他的,还有很多。
好在现在,了解越来越多了。
“谢瑛。”
裴北辰提剑站在雪地中,玄色武袍猎猎响动,忽道:“你我难得棋逢对手,我希望,私下里你不再把我当客人。”
“好。”
谢瑛答应得爽快。
“人生难得一知己,能得裴将军做知己,是谢瑛之幸。”
两人虽为一军统帅,实则都是正值意气风发的少年人。
裴北辰望着远处,良久,道:“那便说好了,做一辈子的知己。”
第二日就要启程回上京,这次会面,注定只能匆忙结束。
好在日子不再枯燥无聊,因闲暇时,裴北辰终于可以往北郡寄信。
大多数时候是些剑术或兵法上的心得,与谢瑛讨教。
只要不是战时,谢瑛风雨无阻,必会准时回信。到后来,裴北辰偶尔也会忍不住在信中分享一些新尝到的好酒或美食,并在信末写上一句:若他日你来甘州,我请你。
而谢瑛的回信里,必会对他提到的酒食充满浓厚兴趣,并顺带给他介绍几道别具风味的北郡美食,邀他下回去北郡品尝。
简短一封回信,亦能消解一日疲劳。
也只有这种时候,在甘州军眼里冷酷无情的统帅,以刻薄闻名的裴氏大公子,唇畔才会露出一抹外人无从看见的笑意。
这一年除夕,谢瑛代父入京述职,参加除夕宫宴,宫宴结束后,二人照例又在北里酒馆吃了一顿酒。
次年三月,裴北辰又一次获得去北郡办差的机会。
因为时间比较充足,这一次,二人不仅一道喝了酒,还一路驰骋去关外赛马,沿途品尝了许多北郡美味。
夜里露宿山林,不料马被山匪偷走,二人顺藤摸瓜,单枪匹马闯入匪寨,虽然马已经被杀了下酒,却意外抓住了两个与北梁有勾结的悍匪头子。二人身手之高,让一窝悍匪皆惊,以至于多年后,北郡某地还流传着南北双侠的传说。
五月,裴北辰再次有机会去北郡,这次能逗留五日,是代表朝廷主持一场北地的比武。负责接待的郡守战战兢兢,生怕哪里安排不妥帖,惹得这位裴氏大公子不悦。裴北辰听完汇报,以雷厉风行之速对不合理之处做了调整,并推掉了之后一切酒宴。
官员们好不失望,但这位裴氏大公子出了名的挑剔难伺候,他们亦习以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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