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1 / 2)
前来突袭西门的边沙骑兵没有料到, 端州城内还藏着这样的轻骑,他们骑着跟自己同样的矮种马,在晦暗的天地间进退自如。
沈泽川是鸦群里的白鸟, 他擦净的刀锋割破晨曦, 在第二轮冲锋前说道:“后退。”
丁桃引导百姓撤离, 西门的城门已经破了,这里马上就要沦为战场。历熊架起高仲雄, 带着孔岭和姚温玉跟在百姓后边。
锦衣骑整齐地立在门前, 他们数量很少,却是中博目前绝对的精锐。西门还活着的守备军不敢怠慢, 在城脚推动作为替补的车山墙。这种由石灰浆补填的活动墙壁没有城门那么厚, 凹陷的地方可以放置强弓。
虹鹰旗猎猎作响, 边沙骑兵已经擂鼓了。那筒形小鼓震耳欲聋,矮种马刨蹄蓄势,他们不给西门修补的机会,就在鼓声里先于锦衣骑发起了第二轮冲锋。
马蹄声如骤雨, 震得地面微动, 沙砾乱跳, 灰尘顿时扑面袭来。边沙骑兵的气势兜头盖下, 迅猛得像是饥肠辘辘的犲豹。
乔天涯的马就在风踏霜衣的侧后方,他拽紧缰绳,说:“预备——”
锦衣骑宛如入定, 风刮过他们的面颊, 却没有带走任何声音,他们仿佛连呼吸都消失了。为首的骑兵越过距离, 在疾驰间逼近沈泽川。沈泽川闻到了骑兵浓重的汗味, 甚至到了骑兵面部狰狞的神情。
时间似乎静止了。
下一刻, 沈泽川亮刀冲出,在风踏霜衣撞进骑兵前锋时说:“杀敌!”
杀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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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骑如同乌云狂潮,和边沙骑兵凶狠地撞在城门通道里。钢刀跟弯刀铿锵交错,西门没有战术可言,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敌,只有迎面挫掉骑兵的锐气,端州守卫战才能继续。沈泽川必须冲在最前方,用这样粗暴的方式凝聚起端州人心。
骑兵堵住通道,挡住了光芒,双方挤在这里杀声震天。周围喷溅的血水浸湿了沈泽川的袖子,他挥刀砍翻身前的敌军,透出的晨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淌着血汗。府君眼神阴鸷,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刮倒骑兵,直冲向前。
这支边沙骑兵是绕后的偷袭队伍,不敌士气高昂的锦衣骑,在通道里节节后退,。他们在两次交锋里都吃到了苦头,最终不得不撤出通道。守备军见机行事,齐力推着车山墙,在沈泽川回撤时堵住了破掉的城门。
车轱辘发出“咔哒”的转动声,推墙的守备军喊着:“弓箭不够了!”
沈泽川勒马,仰山雪垂在侧旁,淌了一路的血。他说:“放下备用吊门。”
城头的守备军拖住绳索,吊门在齿轮咬合的滚动声里轰然落地,把通道的内侧堵死了。这是端州二层防御墙,专门用来对付现在这种情况。
沈泽川的右手握不紧刀,只要停下来,双指就会抽疼。他摸了下袖袋,只找到了萧驰野的蓝帕子。他用蓝帕子把仰山雪的刀柄跟手掌缠起来,勒住双指,确保刀不会脱手。
“现在就通传南北城门,”沈泽川说,“全部放下备用吊门。”
阿木尔在七年前就有中博的军事地图,对于端、敦两州可谓是如指诸掌,从哈森迅速突袭、精准击点的战术上,他肯定也过中博的军事地图,既然端州已经成为了孤城,再单守东门就不明智了。
“放下备用吊门就再也出不去了,”乔天涯着城墙上渡起了晨芒,“狼烟台还没有点燃。”
“敦、洛两地的狼烟台自有人去点,”沈泽川握紧手掌,“东门还开着,只要再点燃靠近边郡的狼烟台,边郡的援兵就到了。”
哈森肯定用了什么办法拖住了萧驰野,但萧驰野一定会来,所以哈森才会选择疾袭,他想速战速决,赶在萧驰野率领援兵赶到前先破了端州,抢空粮仓再跑,他根本不想跟萧驰野在中博正面交锋。
尹昌率领守备军杀一批步兵就退,他只要阻拦住步兵架起通行板,东门就不会立刻受到骑兵的冲锋。
“退,退!别他娘的拼命,我们要跟这群狗娘养的打持久战。”尹昌抹着脸上的血水,蹬着跑慢的守备军屁股。
端州四个城门都要守,这对两万守备军而言是个难题。尹昌要拖时间,他的守备军必须经得起骑兵冲锋,并且在骑兵冲锋以前,他得既能抵挡步兵,又能保存体力。
守备军向城内回撤,尹昌是最后一批,他准备越过濠沟时听到了背后的马蹄声,冷汗顿时冒了出来。老头凭借着久经沙场的洞察力,就地翻滚,喊道:“拔刀!”
那月牙般的弯刀直直钩过尹昌脖颈刚才待着的位置。
老头心有余悸地摸了把脖颈,朝着来人喊:“你咋都不打招呼呢!”
卓力听不懂尹昌的话,他强力的马蹄已经踏到了尹昌的身前,尹昌接着翻滚,滚了满身的尘土。
卓力高兴地说:“灵巧的猎物。”
尹昌也听不懂卓力的话,他单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背握着刀,跟卓力在濠沟边诡异地对峙。
凶残。
尹昌带着土腥味的拇指擦抹着红鼻子,对卓力下了定义。他的眼神就像这方天空一般寂静,那些砲轰的嘈杂都无法撼动他。他衔接着大地,跟外表呈现的聒噪截然不同,他总在危急时刻带着无与伦比的镇定。
“你,”尹昌沉下的嗓音微哑,老头肯定地说,“七年前去过茨州。”
卓力听得懂“茨州”两个字,他拿弯刀给尹昌比划,用蹩脚的大周话说:“我去过,带着,这把刀。”
尹昌花白的头发被疾风吹乱,老头双脚蹬地,猛地蹿了出去,紧接着纵身跃起,抄刀抡向卓力的脑袋。卓力架刀格挡,座下的战马竟然被尹昌的力道压得向后退了几步。
卓力敏锐地说:“你,认得我?”
尹昌落地时双掌微抖,他滑开脚步,忽然大笑起来:“我认得你,你不认得我。七年前在茨州,我着你们焚烧屋舍,屠遍全城……”他的神情骤然冷寂,“你带走了他们的脑袋。”
卓力半听半猜,他等尹昌说完,就解掉了腿侧的麻绳,那里吊着茶石河探哨的头颅。他提起来,扔给尹昌,用边沙话说:“我不要了,我要你的脑袋。”
头颅滚在尹昌的脚边,都是年轻的脸,尹昌着这些脸,再向卓力。
他安静地注视着卓力。
卓力却觉得这具苍老身躯里的猛兽正在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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