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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摇光涧(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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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同刀者有关。

那位归隐了将近二十年的用刀之人,即使再消失上二十年,人们也不会忘记关于他的传说。

不会忘记他曾孤身扫荡臭名昭著的东海十二寨;他夜奔千里一刀斩下噶施族某大将的头颅;他走过烈火焚烧着的街道,刀光如水波一般翻涌,救下半个城的困顿平民。

人们崇敬他,怀念他,歌颂他“一生未杀错一人”的功绩,热切期盼他能带着那把充满禅意的刀,重新回到江湖中来。

虽然这些年,关于他身死的传言从未断绝。直到江琮亲眼看到夜色中青幽泛碧的刀光,才终于确信,刀者已不在人世。

她究竟是谁?他隐隐有猜测,但问她,是注定没有答复的。

一个天才,并且是没有遭受埋没,而是已经锻造到极致的天才。她的人生目前虽尚短,但绝对不会缺少惊心动魄的过去。

那些过去,究竟由什么填满?

江琮终于承认,他对此十分感兴趣。

但正是因为足够感兴趣,才要更耐心,像潜伏在黑暗中的诡诈野兽,不会贪图任何状似完美的时机,只待某一刻到来之时,再悄然探出利爪。

他才跟她不一样,他有的是耐心。

泠琅的确没什么耐心。

或者说,她过去其实很能够沉得住气,尤其是必要的时候。但自从同江琮偶遇,到图穷匕见,互相拉扯这短短时日里——

她破天荒地愤怒了四次,气急败坏六次,咬牙切齿无数次。

真是倒霉催的!

却又不得不同他周旋,因为如今愈发证实了她的猜测,江琮,一定知道很多她需要知道的东西。

无论是春秋谈,还是青云会,甚至是关于刀者的往事秘辛。

她知道他没说假话,因为她曾经在刀者某次酩酊大醉时,听到过这个名字。

那时,李如海望...

着她,却明显像是在看另外一个人,眼神中的悲怆、遗憾、或者是愤怒与懊悔交织缠绕,复杂到年仅七岁的她根本无从分辨。

他张开嘴,在一头栽下去之前,唤了那个名字。

三个字,李开头,后面的难以认清。酒醒后她问过一次,却换来对方风淡云轻的敷衍。

“阿琅听错了罢?”刀者微笑,“不知道那是何人。”

泠琅就再也没有问过,但她知道他在说谎,因为刀者那晚的眼神生平仅见,太让她难忘。她清晰长久地记住了那个夜晚,很久都没有忘。

以至于在多年以后,静寂昏暗的帐中,青年轻声吐出那三个字,让她瞬间穿越十年光阴,重新站在那个简陋逼仄的小室中,杯盘狼藉的桌案旁。

重新看到一个英雄宿醉的双眼,他的语气像在怀念,又像在挽留。

仿佛又有那道声音在说,不要为我装殓,阿琅,尽可能地离开,连云水刀都不要带走。这是我的水流,你不必承受。

泠琅一句也不会听。她带走了他的刀,并且发誓要找到真相,不介意承受不属于自己的风浪。

十七岁的她经历得算多,足够让她有一往无前的自傲;十七岁的她同样也经历得太少,让她绝不肯思考什么时候能停歇。

兜兜转转,事情终于有了明显的脉络,现成的过墙梯摆在这里,即使它精致的表面下摇摇欲坠,但也想踩上一踩,试上一试。

哼,江琮。

出发去钓鱼前,他到底向她说了实情。

“娘子不必担忧,”青年微微笑着,“青云会想叫徒众闭嘴,有的是手段。”

“所有叛教而出的徒众都会害怕的一种手段——他们当初入会时,经脉中被种了一根针,普天之下除了各个分舵主,没人操纵它,更别提取出。”

“平日里不会显现作用,唯有想封口时,内力覆在体肤之外一激,人便会丧失三日内所有记忆。除非再次引发,否则将永远记不起来。”

他优雅饮尽杯中茶水,俨然又是那个翩翩世子:“我捉到他简单审问后,第一时间便封了针。是以就算他落入别人手里,也不会说出夫人秘密了。”

和煦日光融在他微笑着的眼中,惊心动魄的手段被清淡好听的声嗓徐徐诉说,泠琅冷眼瞧着,心里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个整天笑眯眯,却心机深沉歹毒到极点的男人。她自认除了报喜不报忧,没骗过李如海,而江琮却欺瞒了亲娘这么多年,真是好狠的心!

那身古怪经脉究竟从何而来,为何他仍行动自若,甚至能舞刀弄枪?她不得而知,但现在已经确定的是,他很需要她的真气。

昨晚树林里,绿袖三冬鬼祟偷窥之时,她渡了他一点。

当时对方扣在她腰上的手骤然紧缩,隐忍而不发的喘息反而更能证明,这口真气对他而言有多宝贵。

更别提,刚刚帐中那个渴慕又克制的眼神,啧啧,吸了五石散的瘾君子也不过如此罢!

青云会的京城分舵主,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人物,还不是得在榻上低声求着她给予满足。

思及此,泠琅将手中钓竿狠...

狠一甩,渔线带出水花,末端却空无一物。

“哎呀,”她轻掩红唇,娇声笑道,“我太笨了,一只都钓不上来呢。”

说着,偏过头去看身旁的江琮,却见他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一道晶莹水痕蜿蜒流淌过他下颌,又隐没至衣领中。

“这是怎么了?”泠琅作惊异状,“是我刚刚弄的吗?”

说着,她慌忙掏出袖中手帕,凑上去贴心擦拭了数个来回:“夫君,真对不住,我太笨了。”

江琮含笑享受着这份光天化日下的温存:“无妨,娘子尽兴便可,不必顾忌我。”

泠琅毫不收敛的力度已经让他下颌泛起红痕来,终于擦无可擦,她才留念着罢手。

“听说这摇光涧生长的鱼儿极为鲜嫩补人,妾身定会勉力钓上几尾,为夫君补补空乏。”

江琮颔首,目中仿佛有无限柔情:“如此,便多谢娘子。”

一边的傅蕊观摩良久,终于笑道:“二位伉俪情深,着实叫我等插不进话。”

泠琅羞涩一笑:“妾身从前极少垂钓,经验不足,让殿下见笑了。”

傅蕊潇洒地摆摆手:“此地就我们几位,不必称什么妾身,夫人尽可以自在些。”

她指了指边上的江琮:“子璋那时还直呼我名,有一次被泾川侯夫人撞见,倒是一顿好打。”

江琮无奈道:“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殿下倒还记得拿出来取笑。”

傅蕊吊杆一提,一尾银鱼破水而出,落入钓桶中,激起哗啦水响。这套动作行云流水,不可谓不熟练。

待钓钩再次沉入水下,她才继续刚刚的话题:“说起来,若朝闹出来的笑话还要多些。他性格向来直率,不善掩藏,那时我同你时常捉弄于他……”

“有一次,你捉了条青虫,想用来吓唬太傅,却不想自己出手。于是怂恿若朝,说这是太傅需要的钓饵,要他帮忙放在书册上。”

“事发之后,若朝却咬牙一人承担了,只因为你骗他说,这是我的主意,哈哈——”

谈起往事,这位向来潇洒从容的帝女,面上还是浮现了几分怀念与怅然。

泠琅默默地听着他们闲谈,如江琮当初所说,他们三人儿时的确玩在一处,闯下的祸不计其数,受到的惩戒更计算不过来。

江琮果然是个从小就面上和善,心肠阴沉的。而二殿下贵为帝女,即使闯祸惹事,也无人敢指责。唯有那个愣头青傅彬,成了唯一的替罪羊。

怪不得这么多年,即使江琮都娶妇了,他还耿耿于怀。

午时傅彬喝了酒狼狈离席,二殿下没邀请他垂钓,看来,暂时无缘得见这三人共同长谈的场面了。

就这么叙着话,直至太阳偏西,水涧边透出凉意,傅蕊才悠然起身,收了谈兴。

侍从拎着满当当的钓桶跟在她后面,临走前,她还打趣了几句:“我今日所得颇丰,晚间煮了汤,好生请子璋喝上两碗,莫负了夫人苦心。”

江琮同她作完别,一回头,望着立于原处的李泠琅,神色莫辨。

“夫人开心了,嗯?”他扯了扯嘴角,“替我传出这等美名,有什么好处?”

泠琅弯腰收起钓竿:“不用我替你传,这也是众人皆知的罢,至于好处——”

她赧然笑道:“若有年轻强壮且貌美的公子听说此事,愿替夫君...

排忧解难,承担劳累,那自然再好不过。”

瀑流水声不小,众仆又远远地在另一头,这番话只被江琮一个人听了去。

他笑容极淡:“我竟不知成婚几个月,竟如此委屈了夫人?”

泠琅忽然觉得不适宜再深入这个话题,她抚平袖口,小心踩过湿滑山石,来到江琮身边。

“那就请夫君晚上多喝几口鱼汤罢。”她扶着他手臂,娇声道。

搀扶着走上熟悉的雾里道,将将行了几步,泠琅忽然停下。

她抚上左边耳垂,果然一片空荡:“我说少了什么,耳环怎么不见了?”

江琮温声道:“让身边人去寻。”

绿袖不中用,晚照又不认得,泠琅犹豫片刻:“我同她们一起,夫君先回去罢。”

说着,她带着几个侍女,转身迈下台阶,重新往摇光涧走去。

摇光涧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天气晴好时,灿烂日光会破碎成金片般的实物,在水花之上洋洋洒洒,十分美丽。

此时日渐西沉,只有烧得通红的晚霞,见不着那等绝妙景致。山林多少有些冷沉,风也转凉了,泠琅抱着手臂,忽然后悔没带灯来。

那耳环是侯夫人所赠,丢失了未免可惜。

绕过一处茂盛水草,山石渐渐显露,泠琅却再次停下了脚步。

她看见,那里有一个人。

那个人站在她此先垂钓的地方,分毫不差,那似乎是个女人,她背对着她,面向池涧,一动不动。

即使只有一个背影,仍叫泠琅心中一紧,她不知道这种直觉从何而来,但她下意识觉得,这个女人不会普通。

天地转为昏暗,她站在夕阳与瀑流之下,身侧没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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