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黑雨-2(2 / 2)
就像是见光一瞬间消散的夜色,伊莲消失了。
轰击而来的灿烂的澄净光焰泼洒在影之国的大门上,迟了半拍,却也逼得那两扇堪堪开启的门扉不情愿地重新合拢、闭紧,褪色淡去。
那轮漆黑的太阳最后搏动了一次,终于彻底地黯淡下去,自塔顶坠落。
啪嗒。一根白色蜡烛静静地躺在黑日落地的地方,已经熄灭,像一具苍白的尸体。
而从同样苍白的天空之上,自虚伪的太阳消失后留下的空洞里,黑色的大雨倾盆而落。
那些遗失的痛苦和悲伤就如同一枚虚无的眼球溢出的潸潸泪水,不断地流淌出来,倾泻而下,洗刷着甘泉镇,召来迷蒙的水雾。
一道道人影从藏身之处走出来,互相搀扶着,孤独徘徊着,像是劫后余生,又像是陡然从宁定的梦中醒来,任由衣物和脸庞被打湿浇透,仍旧默然抬着头看黑雨降下。
就仿佛这黑色的大雨会一直一直落,下到时间的尽头,永无停歇,有如泪水。
※
“直到二十八年前,
北部河谷的甘泉镇并不存在。
“您二位知道银沙海岸吗?对对,就是现在变成无人区的那片地方……那里也有过一座甘泉镇,那里有货真价实的甘泉,因为在海边有些稀罕,所以成了镇子的名字。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迷雾海封锁起来之前,据说还是个繁华的港口。但那都是太早之前的事了,连镇都是虚张声势的名头,其实就是个看天吃海的渔村,没什么特别的一个偏僻小地方。
“二十八年前,银沙海岸出了点问题。噢,您知道,对,是海里的鱼先开始不对劲,变得特别肥,但内脏又胀胀的,听说一捏就喷得全是水。那时候我还小,很多都是听大人说的。
“吃下这些鱼的人和动物都会生病,一开始就只是起疹子,后来皮肤大块大块地变色,手啊脚啊还有头都膨胀得不成样子,出汗也厉害,浑身湿漉漉、黏糊糊的。而且只要碰到病人身上这粘液一样的东西,有时候只是待在同一间屋子里,就也会开始变成怪物。如果一直喝清水,有的人能熬过去,但大部分人在那之前就撑破了身体死了。
“被这海里的灾祸缠上的不止甘泉镇,整个银沙海岸都遭殃了。因为甘泉镇偏了一点,等了好久才有救援。在那之前,镇上所有还没有人生病的人,就带着食物逃到了半山崖上的古城堡废墟里。我刚刚好像忘了说,那口甘泉就是在那废墟附近。
“而那些生病的人,还有为了照顾家人朋友留下的待在镇子里。病人要清水才有可能活,但镇子里的井很快都被污染了,清水只有去那口甘泉才有。
“剩下的……也不用我仔细说了吧。占了泉水的人生怕被感染,不肯把水分给留守的人,还想方设法利用地势,把废墟改造成了哨卡。那些原本没病的人也一个个地病了……等救援终于过来,原本的镇里已经不能看了,全是尸体。
“但到底还是有一些人活下来了。
“银沙海岸已经不能住了,大概也算是领主大人们对救援来迟的赔偿吧,剩下的甘泉镇镇民都迁到北部河谷来,过上新生活。这里的阳光没有海边那么毒辣,也没有风暴,是个重新开始的好地方。
“但过去的事谁能一下子就忘了呢?把妈妈爸爸,兄弟姐妹抛在山下去避难的孩子会长大,心里总是有种自己不该活着的感觉,对,是罪恶感。身强力壮撑过去的人一直记得那段日子,在梦里反反复复见到那些站在废墟里面,拿着石头扔他们、赶他们走的脸。
“总而言之,在新甘泉镇懂事的小孩,都是听着鱼灾的故事长大的,每家都知道有那么几家和其他人不对付,因为当时他们是逃兵,又或者把粘液混在汤里想要害他们留下……原本就是个小渔村,所有人都认识所有人,一旦结了仇,唉,我真的不想细讲,有什么好讲的?
“是,打架斗嘴还是轻的,才安顿下来没两年,谋杀报仇这种事终于也开了个头,就彻底停不下来了。所以市政厅下面才有那么多牢房,有的时候就是得把人关个几天冷静一下,真的闹大了,就只有先把凶手关着,等巡回法庭来处置。
“炸开的这些坟墓绝大多是空的(),彎????敧?豎??瑞??筫?虎????⑷[()]⑷『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大部分都是给永远留在海边的人的衣冠冢。”
说到这里,雷夫·费米看着一片狼藉的教堂墓地,沉默了许久。而后,他摘下银丝边眼镜擦了擦,叹息说:“所以伊莲的提议,我一下子就接受了。”
迦涅看了一眼幸存的教堂尖塔:“消失的那十个人,伊莲说他们消失了对甘泉镇更好。”
雷夫因为疲累和惊吓而急剧消瘦的脸上现出一抹苦笑:“他们是最放不下那时候的事的,他们如果能闭嘴,确实就基本解决了冲突。
“哪怕是现在,我也还是觉得,仪式刚刚开始那会儿,放不下的人把过去的事忘了的那段时间……是最好的日子。那时候,我是第一次感觉这里真的成了我的家乡。很多人肯定也是这么觉得的。”
在墓园的碎石堆里转悠的阿洛听到这里转身,带着讥讽回应:“可惜,一些人宁可忘掉痛苦的事寻求安宁,但也有人明知道记得未必是好事,也要不顾一切地把忘掉的事找回来。”
雷夫哑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低着头沉默。
教堂二层的窗户后有一道人影敲了敲窗。阿洛看了一眼怀表:“教堂露露搜得差不多了。幽隐教会的人估计也没多久就要到了。”
“我去接应,这事估计要回千塔城慢慢地协商怎么处理,”迦涅向阿洛摊开手掌,“给我。”
他一抬眉毛。
“漂流物。我怎么能两手空空地去迎接一大队引路人?这次的东西他们肯定要回收检查,最后归属之后再说。”迦涅没好气地说。
“好吧。”阿洛从衣袖里摸出一个狭长的银匣子,打开供她确认。
那截从天空坠落的白色蜡烛躺在里面,表面光润,纤长完好,完全不像是燃烧过。
迦涅接过,啪地阖上匣盖,转头道:“费米先生,你也和我一起来。”
镇长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他还是一言不发地跟着迦涅,一脚高一脚低地踩着碎石离开了墓园。伊莲身负重伤地遁入影之国,雷夫作为当事人免不了要接受质询,甚至还有惩罚。
阿洛站在原地,盯着某座拦腰截断的空坟墓碑看了片刻。
——愿安妮,我亲爱的妹妹在家乡的海潮声中安眠。
——你永远的哥哥,亨特·桑。
“家乡吗。”阿洛低语,唇角嘲弄地翘起来。
那是一个他理解意思,但又从未真正感同身受的词语。
家乡是归属之地。而他归属于无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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