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1 / 2)
第198章
润生看见了山大爷,大爷一脸平静内敛。
这还是自记事以来,润生第一次看见自家爷爷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毕竟他爷爷一直脾气暴躁,喜怒于色。
谭文彬看见的是自己父亲谭云龙,若是单独把高塔上那张脸抠出来,很适合贴在墓碑上,再将镜头拉远,是雨幕下哭泣的母亲无助的自己以及周围一众身穿警服的父亲同事,外加给家属做最后安慰的局领导。
林书友看见的是自己爷爷,画着官将首的妆容,却不再杀气腾腾,反而透着一股子萧索与死寂。
赵毅看见的是田老头,死气沉沉的,像极了残废后送回家一开始躺床上一动不动盯着天花板的模样。
后来还是自己再三劝慰,让他帮自己继续舂草制药,这才让他重新焕发出了希望与生机。
「呵……」
赵毅嘴角勾出一抹笑。
本少爷居然在这里看见的是你。
等回去后,把这件事跟老田一说,老东西保管会开心地在床上翻軲辘。
阿元看见了一只白色老猿,头顶开盖,里头沸腾,白花花的,窜着热气。
老猿眼里没有光彩,像是早已接受了这般宿命。
虞妙妙看见了一位不怒自威的老妪,其在虞家的地位,相当于柳玉梅在柳家,是当家老祖母的人物。
可看着看着,祖母脸上长出了绒毛,眼珠圆润,唇畔长须。
虞妙妙眼里,也随之流露出一抹迷茫。
她分不清楚自己看见的到底是谁,因为她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李追远看见了一张脸,但只是一张脸。
这张脸似乎很努力地想要变化出某个模样,却始终未能成功。
上次在阿璃梦里,李追远就没能看见那位黑袍人的脸。
原以为是那人故意遮掩了真容,看来是误会他了,不是人家故作高深,而是人家没能从自己这里看见属于人的一面。
阴萌看见的是自己的爷爷,然后爷爷很快就消失。
她心里随之一慌。
她最敬爱的就是自己爷爷,但这种孺慕之情,在十年如一日的悉心照顾中,早已被岁月磋磨。
爷爷的脸消失后,变成了一张特殊的脸。
这张脸没有人气,如同泥胎塑像。
在丰都,到处都是他的雕像与画卷。
自懂事时起,阴萌就被爷爷反覆告知,自己的先祖是阴长生,自己身上流淌着他的血脉。
而当阴长生的神像脸,被映照出来时,高塔上的那口钟,再度响起。
「嗡!」
那张脸,收了回去,不再可见。
除了李追远,所有人的目光都随之一滞,又很快恢复。
大家内心都无比忌惮,氛围极为压抑。
很难想像,要是与这样的存在动手,到底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
不用术法,不用阵法,甚至都不用言语……
人家只是简单地站在那里,你的意识与情绪,就自动受其牵扯。
忽然间,明明没有阳光能照射进这里,可亭子上的飞檐却在此刻熠熠生辉,光彩洒落在餐桌席面上,开始流转。
虽无声却自明:请君入席。
很早就发现了,这一浪规则感很浓厚,这也就使得一些固定流程,必须得走一遍。
对此,大家都心知肚明,早已理解。
只有李追远,特意看了一眼阴萌。
少年怀疑,这次可能还真不是什麽固定流程,而是阴家人行走江湖的特殊角色定位,又一次被触发了。
先祖的馀荫能让后世子孙有着更好的吃饭机会,阴家人深刻诠释了这一点,他们是真拿它当饭吃。
虞妙妙和阿元率先进了亭子,虽然是无主席,但她还是很自然地选择坐在面朝来时白道的位置。
润生和谭文彬分别贴着他们俩的位置坐下,他们身体状态最好,算是一种隔离保护。
众人都坐下后,空出了一张椅子。
赵毅往李追远身边一坐,指了指面前的酒杯,笑道:「咱哥俩喝一杯?」
酒杯位置的正上方,对着露口,有珠水间隔滴落,让其在桌下热浪不断蒸发的同时又能得到补充,很是精妙。
李追远摇摇头:「大脑发育阶段,不能喝酒。」
赵毅嘴唇嗫嚅,心道:你这脑子,还需要再长?
不过,他也就是说说,也没真敢喝这里的酒。
至于桌上的菜,看起来是色香俱全,但这已经不知道被摆在这里多少年了,算是地地道道的僵尸肉。
没人举筷动杯,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坐着,等待这一流程走完。
润生不断咽着口水。
李追远开口道:「润生哥,想吃就吃吧。」
主人家应该不至于在菜里下毒,当然,这菜本身……也不用下毒了。
润生很是意外和惊喜,笑着拿起筷子开始夹菜。
在虞妙妙和阿元瞪大的目光中,他将这些佳肴送入口中,享受地咀嚼。
吃这些菜时,他不用就燃香。
以往润生跟随李三江坐斋时,开席后会被安排进一个角落,李三江吩咐主家给他配上些菜和一小桶饭。
这不仅是因为润生吃饭习惯比较特殊,更是因为他饭量太大,真上桌敞开了吃,同桌人肯定吃不饱。
不过今天这顿,没人和他抢,都是他的。
眼前的菜祸祸完了,润生站起身,去夹远处的菜。
谭文彬想把自己面前的菜端给润生,试着用手拿了一下,却发现席面上的碗碟全都固定在石桌上。
这并不是一开始就这般打造的,而是放置太久不动,导致了粘连。
谭文彬只得拿起筷子,帮润生夹菜。
阿元也站起身,帮润生这个忙。
虽然双方立场相对,以后也会分个死活,但这并不影响他对润生的欣赏。
虞妙妙开口问道:「你能吃麽?」
阿元摇摇头。
虞妙妙:「那他呢?」
阿元再次摇摇头。
阴萌小声道:「难得见润生吃得这麽开心,只有这一顿。」
谭文彬:「这又不难。」
阴萌好奇问道:「你有办法做?」
谭文彬点点头:「首先,找一只年纪能当祖奶奶的鸡,再找一只能当祖爷爷的鸭,然后把它们做成菜。」
起初,没人知道入席的这一流程得走多久,但渐渐的,大家就看到了倒计时。
因为,润生快把桌上的菜吃完了,都没菜了,那席面肯定得结束。
眼瞅着润生已经在做最后的打扫战场了,餐桌边的其他人,开始不时地将目光投向那座高塔。
那张脸,没再出现过。
终于,润生吃完了。
他用手轻轻拍了拍肚子,不靠主食,纯靠菜肴把肚子填满的感觉,真好。
就在这时,石桌中间先凹陷下去了一块,随后又缓缓升起,上面放着三个一模一样的牌子,牌子上有着和先前三人掌心一模一样的印记。
虞妙妙目露精光,似是等待许久。
阿元站起身,去帮她拿,可手刚触及一块牌子,牌子上就燃起了火,他马上将手挪开,火焰熄灭。
虞妙妙只得自己伸手去拿,这次,牌子没有着火。
看来,只有先前获得请柬的人,才能在此时有资格拿这个牌子。
李追远和赵毅,也分别拿了一块。
牌子一入手,心中就仿佛立刻产生了与那座高塔的呼应。
持着它,能进塔。
虞妙妙已迫不及待,起身离座,径直向那座高塔走去,阿元紧随其后。
赵毅和李追远倒是不急,依旧坐在椅子上。
李追远握着牌子,目露思索。
赵毅则将牌子在指尖把玩,将其不断弹飞再接住。
两人目光不经意对视一眼,都能读懂对方的心思。
都到这一步了,规则依旧存在感十足。
这很难不让人去深思,这一浪的真实目的。
赵毅:「我开始怀疑,我们这一浪过来的作用,到底是什麽。」
在「作用」俩字上,赵毅加了点重音,他故意没用「目的」和「意义」这两个词。
「作用」更像是工具,一件物品,被摆放到需要其在的位置。
李追远:「那些在争夺第一块碎玉中,死去的人,他们的作用是什麽……」
赵毅:「以他们的死亡,换得开门丶开席的机会。」
李追远:「……我们的作用就是什麽。」
「哈!」赵毅连续大幅度地点了几次头,「的确是这个理。」
以往走江中,规则感并不强烈,大家还需要自己努力寻找和分辨线索。
这次,规则像是一条修建起来的水渠,你就是其中的流水,只能按照它规划好的方向流淌。
自由度被大大降低,而这,似乎也预示着最终结局的不可逆。
第一轮中因争夺碎玉而死的人,变成了耗材,可谁又能保证,第一轮获得请柬的胜出者,就不是另一种耗材?
李追远:「所以,是三份请柬,三选一。」
这是天道的审美,它不会设必死局,无论何时,依旧会给你挣扎机会,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如果是三选一的话,二人这点信任度还是有的,那肯定是将那傻妞推出去。
赵毅:「那如果是三选二呢?」
李追远:「要是三选二,这得看是否有外力条件干预。」
说这句话时,李追远看向那座高塔。
不出意外的话,高塔内,应该就存在着干预条件。
赵毅:「要是没有外力条件干预呢?」
李追远:「我会先解决她,再解决你。」
赵毅:「要是有外力条件干预呢?」
李追远很坦诚地说道:「我会想办法和她联手,一起先解决你,因为你有脑子。」
赵毅笑道:「在这一前提下,她不应该得和我合作,先解决你麽?」
李追远:「她可能没这个脑子。」
赵毅点点头,深以为然。
「喂,你们两个还在等什麽。」
虞妙妙站在高塔前朝着这里喊道。
李追远和赵毅走出亭子,向高塔走去,其馀人也都跟上。
高塔大门上,有三面古朴的铜镜,铜镜向下折射出三道幽光,落于地面。
虞妙妙手持她的牌子,将其放在一道幽光中,另一只手挥舞催促。
李追远和赵毅也拿出自己牌子,让其在幽光中沐浴。
「咔嚓……」
塔门开启。
只有持令牌者,方可进入,否则将触发可怕的禁制。
虞妙妙率先走了进去。
她的急切,代表她对这里内情线索的掌握。
虞家人,显然对这里有着更深的认知,这并不奇怪,毕竟有先人在这里任职当老师。
不过,先前虞妙妙说,她可以将这里的线索进行分享。
从漩涡黑水里出来,再经过这长长的白道,李追远都没对她提起这件事。
她后来装睡,也是有这部分原因。
她不想说,能赖就赖。
李追远也不想问,因为问出来的结果,不一定是真的,而且就算她真的愿意把真的说出来,也不见得是「真的」。
若是虞家真掌握了这里正确的秘辛,那虞藏生也不至于陷落至此。
不保真的信息,闲暇时可以听听,看看能不能筛检出些许有用的,但在这里,又是如此关键时刻,没必要去接受这种误导。
只是,自己不问,赵毅为什麽也没问?
他是见到了虞藏生,可赵毅并没有。
李追远用馀光瞥了一眼身侧的赵毅。
少年明白了,正因为自己没问,所以赵毅也就觉得没必要问。
他是把自己当梯子了。
前有山峰,则登高而望远。
他现在还真有赵无恙遗风。
在李追远和赵毅走入塔门后,塔门随即关闭,其馀人都留在外面。
一楼的光线有些昏暗,点的是长明灯。
赵毅:「这到底是什麽风格,外头要是翡翠又是白玉,亮得人眼睛生疼,反倒是在这最里头最核心位置里,居然点起了灯。」
一楼很空荡,但四周墙壁上,有着壁画。
和先前在白道上一块块单独的石板雕刻不同,这里的壁画有着明显的延续性。
虞妙妙没在这里停留,直接上了二楼。
真是个自大的姑娘。
这里的壁画讯息她应该早就知道了,可这又不是爬楼比赛,谁跑得快谁就赢。
就算是父母告诉你的信息,该验证时还是得验证。
虞妙妙刚上二楼,二楼楼梯口处就传来了一阵铃铛声。
李追远和赵毅不为所动,反正他们待会儿也是要上去的,现在还是沿着墙壁,快速把这里的壁画给过一遍。
壁画初章描绘的是一幅神女飞升图。
不过,这图并不唯美,反而很是血腥残忍。
她的鲜血向下流淌,顺着脚尖滴落后,继续顺着地面流走。
这血流的痕迹,尤其是那个V型,让李追远想起了自己看的丽江旅游地图,应该就是长江第一湾。
所以,这幅图的寓意,和夸父追日死后的身躯化象有相似之处。
神女的血液化作河流,那她正褪去的皮肉以及其它部分呢?
看着画中脱离神女躯体的碎裂皮肉,泛着一抹特殊的绿色晶莹,是不是就是这里的翡翠?
李追远不信神女飞升这件事。
但他能理解,这第一幅画,应该是用来解释这座秘境形成的原因。
接下来几幅画,意义不大,记录的分别是某某不知具体是谁的人物来到这里,这里也渐渐出现了人为建造的痕迹。
李追远和赵毅都将它们快速略过,因为画中出现的建筑,和他们来时所见的不一样。
显然,眼下这里的建筑和布置,应该是后头有一位彻底定型过,那之前的种种,就没看的必要了。
这一略,就直接略去了三分之一。
终于,在一幅画中,出现了台阶和三座石门的雏形,有大量的民夫在其间工作。
自这里开始,画风转变了,变得更细腻也更现实。
显然,作画者本人也清楚,前面那些描绘的都是神话传说。
一座书院,在这里开办起来,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在这里学习与交流,包括接受诸侯贵族的朝拜。
接下来,就是书院的发展史,以及这里建筑的彻底定型。
又是三分之一过去,画风也又一次发生改变。
这里所有人,全部跪地朝拜,有绿色的江水,自天上灌入,将这里彻底填充与淹没。
没人挣扎,没人反抗,虽然画中形象无法细腻到看见表情,但依旧能从群像表现中,看出一种激动与渴望。
接下来的壁画中,出现了牌楼,出现了白道,出现了这座高塔。
然后就是高塔的内部,画中高塔门窗大开,自二楼起,每一层里都能看见很多人在饮酒作乐,畅谈潇洒。
看到这里时,赵毅和李追远都下意识地抬起眼帘,向上瞅了一下。
看来,这座高塔里,不仅是先前露面的那一个,应该还有很多人。
他们现在显然不能这麽活泼了……但他们应该还在这里。
下一幅画中,高塔前出现了一群人。
数了数数目,不详,用的是第一人称视角,站在人群间,看向前方的高塔。
赵毅:「我原本以为会画八个或者九个人呢,这才有意思。」
李追远摇摇头:「你就这麽想当天命人?」
赵毅:「啧,我喜欢这个称谓。」
最后三分之一的篇幅,站在作画者角度,他画的其实是未来。
简而言之,就是会有一群人来到这里,进入高塔,开始登楼。
走着走着,他们每个人身边,都会多出来一个人。
因为这里的人物,用的是两种绘画方式,能清晰分辨出来「天命人」和高塔内饮酒作乐原住民的区别。
天命人进塔后,逐层向上走,走着走着,身边都会跟随起一个,原本在塔楼里畅谈潇洒的人。
赵毅:「这里的意思是,我们要去找一个同伴?」
李追远:「嗯,外部干预条件来了。」
画中意思很隐晦,却又很清晰。
赵毅脸上露出笑意,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现如今的劣势,就不再是劣势了。
倒数第二幅画,是两道重迭的人影,一缕特殊的霞光,照射在他们身上,他们敲响了那口钟。
最后一幅画,画卷上方,出现了一只洁白晶莹的手,像是在做接引,上方出现了真正的天门仙宫。
画卷下方,高塔内丶跪尸坑内丶所有翡翠内的黑影,甚至包括白道上的歌姬舞女,全部都飞离了地面,集体向着仙宫而去。
这密密麻麻集体飞升的画面,有一种异样的恐怖感。
李追远伸手指了指倒数第二幅画中高塔顶楼敲钟的画面,敲钟的是两个迭影,但能瞧出,一个是天命人一个是高塔原住民。
赵毅:「只能活下来一方,三选二。」
李追远:「嗯。」
赵毅又指了指前面画中的「那群人」:「既然故意用不详数目来表示,证明这里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进来一批人,大家都想敲动那口钟。你再看这一幅画中,敲钟成功后,霞光笼罩,这是大机缘,仙缘。」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