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2 / 2)
现在,它们才刚刚起了一点凶性。
李追远目光微凝,对着它们招了招手,指尖,有淡淡黑气流转,带来让寻常鬼魅难以抵挡的威压。
光是习得酆都十二法旨丶算是酆都大帝当代唯一「传人」这一点,少年就对这世间普通鬼魅,有着一种天然压制。
可惜,酆都大帝因为某些小小的误会,还在生自己的气。
三个孩子从「父亲」身上离开,跟着李追远,回到了灵堂前。
李追远拍了拍吴有根的肩膀,告诉他哥哥一个人躲那里,看起来很不好。
吴有根见火盆里的纸钱还能燃烧许久,起身,去找自己大哥去了。
李追远在小板凳上坐下。
他无意去阻止这仨继续复仇,可最直接的仇人毕竟已经死了,且这仨孩子虽然成型了,手脚目前还是乾净的。
真沾染上了人命血腥,就没办法再转世投胎了。
除非他们仨也能再遇到像谭文彬那样的人,真心愿意分润给他们足够的功德。
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趁着这会儿还乾净,该收手就收手吧。
李追远拿起脚边的黄纸,折了三只小船。
他们母亲当初在第一次见面时,给了自己一个红包,也就是那张皱巴巴的钱。
就当是拿来,买这三艘纸船,载你们投胎。
仨孩子应该是晓得这是什麽意思,而且在李追远身边时,它们脸上的凶厉会敛去,变得更为平静。
见他们没急着接纸船,而是齐齐看向里屋。
那里,是他们母亲所在的房间,喝了农药被抢救回来了,但身体却是垮了,得将养很久。
李追远点点头,道:「去吧。」
仨孩子跑进了屋。
过了会儿,它们又跑了回来。
见它们准备好了,李追远就把自己折的这三只小船,一只一只地丢入火盆中。
伴随着纸船的燃烧,仨孩子手上,也都一人一个,出现了一艘纸船。
龙王亲手摺的渡阴船,上面带着来自龙王的赐福,可庇护它们下辈子投个好胎。
这其实也是自身功德的一种消耗。
但之前那种性质是罚款,眼下则是主动的捐款。
相较于这次自己在南通立道场丶自己的团队斩妖除魔所获得的功德,眼下这点损耗,称得上是九牛一毛。
仨孩子与它们手中的纸船,一起开始消散。
它们太小,不会鞠躬,不会感谢,只是在这一消散过程中,对着身前的大哥哥,露出了笑容。
不见丝毫戾气,而是满满的孩童纯真。
李追远撇过头,不去看它们,即使是现在,他依旧不喜欢孩童纯真的笑容。
心里只当是告诉自己,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顺便再让天道看看:你看,我和魏正道,真的不一样。
只是,李追远自己也疏忽了一件事,或者说是他刻意模糊掉了。
要是真毫无波澜,只当是一件买卖,他根本就不用去主动找这麽多理由。
「孩子,我的孩子,孩子!」
妇人的身影,出现在了房间门口。
她原本惨白的脸色,此时竟浮现出了些许红润,整个人的精神头,也比之前好了许多。
李追远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清楚先前仨孩子回屋看母亲时,给妇人留下了一些东西。
她是为了生他们身体才渐渐垮去的,也是因为失去了他们哀莫大于心死去喝了农药。
比起对「父亲」的怨恨,这仨孩子对自己母亲,一直保留着眷恋,否则也不会因为「目睹」母亲喝农药,而激发出了强烈怨念。
吴有根回来了,他有些茫然,因为他没能找到自己大哥。
见大嫂出来了,身上衣服单薄,他马上走过来,保持着距离,没敢伸手去碰,只是不停地说着「多穿衣服,多穿衣服」。
李三江醒了,他打着呵欠,从帷幔里头走出来。
吴家一下子死了四口人,葬礼上,老四的媳妇来露了个面就走了,老三怀着孕的媳妇压根就没来,被自己爹妈带去医院打胎了。
但吴有后身为大哥,是这场白事的主家,谁都可以撂挑子,他不行。
李三江就和吴有根一起找了,找了很久,终于在村子偏僻处的一棵树上,看见了吊在那里的吴有后。
他上吊自杀了。
被摘下来送去镇上卫生院,医生检查了一下,直接说人已经没救了。
他的死,和那仨孩子没关系,他决定去死的时候,仨孩子已经被李追远送去投胎了。
当那些东西,无法再回避与忽略,变为血淋淋的事实是,他羞愧之下,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他不敢再去面对自己的妻子,更不敢再去面对自己。
不过这个当爹的,也的确很不靠谱,生前如此,死时更如此。
要不是李追远提前把仨孩子送走,让吴有后死在前头,那仨孩子必然因此沾染上人命血腥。
吴有后的妻子在得知丈夫自杀的消息后,显得很平静,她的眼泪已经哭干了,情绪也已耗尽。
鉴于吴有后是自杀,也属于横死,在李三江的建议下,就不单独为他再举办葬礼了。
反正四个人都办着,也不在乎再多一个。
没再开席面,也没续请白事班子吹拉弹唱,也就是李三江留在这儿,给这灵多停了一天。
送去火葬场的那天,因为一下子要送五个人去烧,火葬场的灵车一下子不够使了,只得分两批接送。
人刚烧完,老三老四家的媳妇就回来了,要分家产。
这是正常之举,原本一个大家族,一下子死了个七零八落,必然是要散的,尤其是老三老四家的媳妇还很年轻,又没孩子。
李追远陪着太爷收拾东西,也就目睹了分家的经过。
吴家的事,闹得很大,毕竟普通人家,也很难一口气凑五口人送去火葬场排队烧。
再加上先前罗金花把村子里的仇家都骂了个遍,面对警察又是赌咒又是发誓的,她做了初一,也不怪村里人做十五。
围观的人很多,不仅村支书来了,镇上和警察那边,也派人来了。
吴家原本就没分家,家里收入除了拿来补贴老三老四结婚买工作外,其馀的还都掐在罗金花手里。
这下子分家,反而让大房二房可以「占到便宜」。
老三老四媳妇儿家的父母和亲戚来压阵,想要分走大部分的家产。
也就是官面上的人在这里坐着,不敢太过造次,要不然大概率就是老三老四媳妇家茬一架,来个对等五五分。
吴有后的妻子,也就是这个家的大嫂,坐在那里,面无表情。
她没了孩子,也没了丈夫,娘家父母也已亡故,没什麽支撑与倚靠。
眼下这一幕,无非是过去这麽多年家中场景的重演,家里明明老大老二做的贡献最大,但次次好东西都落在老三老四头上。
她不在乎,但有人在乎。
最沉默寡言的老二吴有根,从柴房里拿出了劈柴刀,双目泛红。
警察和村支书上前去劝他,结果硬生生被他给撞开。
他隔空挥舞着柴刀,指着老三老四家的亲人,像是头豹子般吼道:
「我可以不要,但嫂子不能不要,要不然她一个人这个身体根本就活不下去,至少得三等分,给嫂子分一份!
要不然,我杀你们全家!」
老实人发起疯来,那才真叫人害怕。
那神态,那语气,那眼神,让在场人相信,他是真干得出来这种事。
场面,就这麽僵持了下去。
直到警察和几个村里青壮配合,把吴有根手中的刀给下了,然后吴有根也被押去派出所。
这种当着警察的面持刀恫吓,不可能不处理,但考虑到现实因素,至多留派出所进行一下教育。
村支书做主,吴家的财产进行四等分,四房各得一份。
对此,老三老四家的亲戚也不敢再表达什麽不满了,甚至也默认了给吴有根留一份,没办法这老吴家邪性得很,一下子家里人死得就只剩下一个男丁,他说他不要,你敢真不给麽?
保不准哪天他酒喝多了,忽然念起这件事来,心血来潮再提个刀来你家里再说道说道。
老三老四家住的新砖瓦房,进行了折算,由老大老二家的进行补买。
签字画押公证,一直忙到下午,这家终于给分完了。
老三老四家的亲戚直接走了。
他们刚走,在派出所被教育后的吴有根被放了回来。
得知自己也被分了一份后,他主动找到大嫂,说他有手有脚,他这一份给大嫂。
一些看热闹还未退去的村民,已经在鼓捣起让吴有根娶了大嫂。
反正大嫂娘家也回不去了,还是得住在这里生活,这小叔子和大嫂俩人住这里,不是事也是事了。
这些建议倒是真心的,没多少调侃的意思,因为大嫂丢过三个孩子,还喝过农药,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好,就算想再嫁也几乎不可能,也就只有这一直没结婚的老二不嫌弃,可能会愿意。
是个苦命人,这时候能寻个依靠那是最好不过。
但也只是说说,刚办完这麽多人的丧事,也不适合深入推动这个,有些事,只能交给日子来撮合。
李三江骑着三轮车,载着小远侯回家。
路上,李三江品砸着老二吴有根的忽然改变。
李三江说,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开窍晚,尤其是男人。
没成婚,没担责前,要麽不着调,要麽闷葫芦,反正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就像那吴老二。
那吴老二也不是早就贪图大嫂,真从男人视角看,那大嫂的确没什麽好贪图的,纯粹是他爹走了大哥也走了,他晓得自己得扛事了。
也就是这罗金花一直压着吴老二,没让他娶媳妇要是他早点结婚,怕是这老吴家早就分家过了。
「男人,只有身上有了担当有了责任感后,才叫真的男人。」
坐在后头的李追远听着太爷絮絮叨叨的,他很好奇,一辈子没结过婚的太爷,为什麽说起这些时头头是道。
但这个问题,他是不可能问的。
「小远侯啊。」
「嗯,太爷。」
「你虽然现在还小但等你长大了,也得学会扛事。
该是你的担子,既然落在你肩膀上了,再苦再累再不愿意,你也都得咬牙挑起来。」
许是受老吴家这件事的刺激,一向喜欢推崇快乐教育的太爷,难得开始了一次责任教育。
「我晓得的,太爷。」
李追远一边应着,一边默默低下头。
其实,他早已面对着这一局面。
而老吴家的这件事,算是一个见微知着的反面案例,给他提了一个醒。
该你站出来的时候,你就得站出来,回避丶彷徨丶迟疑与纠结,只会让局面朝着最坏的方向去发展。
聪明的人只是学东西上手快,而不是生来就知道大道理,要不然他也不会下棋一直下不过阿璃了,因为他只是学了围棋,却根本没深入去钻研过。
比如薛亮亮丶朱教授,乃至自家太爷,他们身上也有着值得自己学习和领悟的道理。
只是,李追远很显然误解了太爷的铺垫意图。
「所以啊,小远侯,你虽然年纪还小,但你和阿璃那丫头,也是一起玩了这麽久了,评书里这叫什麽关系来着,金戈铁马?」
「太爷,是青梅竹马。」
「嗯,反正就是这个马。那丫头是没上过学,性子也冷了些,但太爷我能瞧得出来,那丫头眼里全是你。
俗话说,三岁看老,尤其是阿璃那丫头,太爷我觉得啊,她就算以后长大了,大概率也不会怎麽变了。
挺好的,真的,小远侯。」
李三江单手扶着三轮车把手,另一只手挠挠头。
曾孙年纪还小,他对他讲这些,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合适,可偏偏他能感受到,自家曾孙聪明,是能听得懂的,该说的还是得说。
「所以啊,小远侯,不管怎麽样,别耽搁人家,也别辜负人家。
太爷我瞧着那市侩的老太太,现在也认命了,不再像以前那样端着架子了。
以前她的那些嘴脸,你别介意,该忘就忘掉,毕竟拉扯着这样一个孙女长大,也是不容易。」
「我懂的,太爷。」
「总之,太爷我啊,是过来人,我是觉得阿璃这丫头不错的,等你们都成年了,太爷我是乐意看她做我的曾孙媳妇的。
她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了,自家孩子,自家孩子啊。」
「太爷?」
「嗯?」
「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李三江老脸一红,使劲蹬起三轮,让呼呼的风,把身后少年的追问给刮走。
回到家后,李追远先去张婶小卖部,给陆壹打去了电话,让陆壹给自己传呼四个同伴,可以收队了。
随后,少年又来到大胡子家,走入桃林。
该提醒它,打盹儿结束了。
风,再度刮了起来,和上次一样,很硬很疼。
显然,它还没消气。
不过这次,李追远没再低头躲避,依旧站得笔直,任凭那冷冽的风,在自己脸上不断刮出口子。
痛肯定是痛的,但这种恰到好处的痛感,反而更能让他对这几天的事,更好地思考与反刍。
诚然,以后再面对个人利益和所谓责任迫使时,自己做决定时依旧会感到痛苦,但这何尝不是一种抵御这种煎熬的铺垫。
在进行有关于责任的认知与思索时,人的气质,也会随之发生些微妙变化。
身处桃林,任何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脱它的眼睛。
风,渐渐平息。
一片片花瓣落下,轻覆在少年脸上伤口处,等其脱落后,那细细的被风割出来的口子,就几乎愈合。
李追远感觉脸上有些痒,伸手摸了摸,发现伤口消失后,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自己只是站在这里发个呆,想些事情,没想到即使是这样,桃林里的那位,也能开展一场「百转千愁」。
怕是,它又一次拿自己和魏正道去对比了,还可能发现又看不透了自己。
它,还真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啊。
「我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李追远闻言,叹了口气,开口道:
「你当初得有多优秀,才能让魏正道捏着鼻子认下你作为团队的一员。」
这不是夸奖,是一种无奈,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揶揄调侃。
反正,即使是现在的李追远,也无法忍受团队里,出现一个天天内心戏这麽丰富且又如此敏感的一个成员。
而当初那个时期的魏正道,病情可比自己重多了。
「哈哈哈哈哈哈……」
但这种不是夸奖的夸奖,才最让人感到快乐。
桃林下的那个它,笑得很开心,连这里的花瓣在落下时,都集体多打了几个旋儿。
它的这一情绪,让李追远都有些被感染了。
在完全没有表演的前提下,李追远嘴角也略微牵扯出了些许弧度。
现在,他有些懂魏正道为何会留他在团队里。
可能当年很多次,魏正道看着它时,也会如自己这般,被弄得无语想笑。
只是,当初的魏正道,没有能好好地进行收尾,他辜负了自己,也辜负了同伴,终究还是在这世间,留下了唏嘘与遗憾。
同样的错误,自己可不能犯。
李追远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桃林里的笑声也随即敛去。
「看来……我的打盹儿……要结束了……真是难得的一场好眠呐……」
「你想睡的话,可以继续闭眼去睡。」
「这世上论说漂亮话……谁能比得上你们俩啊……呵呵……你就真的不怕我借坡下驴……把眼睛给闭了?」
「不怕。」
「为什麽……」
「因为自今日起,我会一直睁着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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